被轮流灌满了的米青液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21:56:32 来源:原创内容

被轮流灌满了的米青液

老张蹲在田埂上,盯着手里那碗浑浊的水,半天没吭声。碗底沉着些说不清的絮状物,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灰白。这水是从村东头那口老井打上来的。井边上,就是老王家的地,去年刚包给一个外地来的老板,说是搞什么“高效农业”。

“这水……浇菜怕是都不行咯。”他咂咂嘴,把水慢慢倒回桶里。桶壁上立刻挂上一层滑腻腻的东西。他想起小时候,这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,夏天直接舀起来喝,那股甘甜,现在梦里还能尝着点儿影子。可这几年,味道是越来越不对了。

变化好像就是从那片地包出去开始的。那老板有本事,弄来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,说是“营养液”、“促长剂”,一车一车往地里拉。庄稼长得是快,绿油油一片,看着喜人。可村里的狗都不太愿意往那边田埂上凑了。老王自己也嘀咕,说那地里的土,摸起来硬邦邦的,没了以前那股松软肥沃的劲儿,倒像……倒像被什么东西给“腌”透了。

真正的麻烦,是从今年开春渗出来的。先是老井的水开始有股怪味,接着,好几户人家自己打的浅水井,抽上来的水都泛着那层可疑的乳白色,静置半天也澄不清。大家心里发毛,凑钱请了县里的人来验。报告单上的字儿很专业,但核心意思大伙儿听懂了:水里检出了超标的氮、磷,还有一些复杂的有机化合物。技术员推推眼镜,说这情况,像是长期、过量施用某些化肥和液体肥料,加上可能有些不规范的养殖排放,各种东西下渗、混合,最后……一股脑儿全渗到地下水系里了。

“轮流灌。”老张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词儿。可不是么?这家倒了化肥水,那家排了养殖污水,那边还有渗漏的所谓“营养液”。你方唱罢我登场,一轮接着一轮,无声无息地,把这地底下的水脉,当成了一个巨大的、看不见的泔水桶,硬是给“灌”成了现在这副模样。那原本清澈甘甜的地下水,如今混杂了各家各户“贡献”的废料,变成了一碗说不清道不明的“混合液”。这碗“混合液”,又悄摸地通过水井,回到了家家户户的灶台、饭桌。

村里炸开了锅。老王头第一个跳脚,指着那外地老板的塑料大棚骂。可人家手续齐全,用的也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,一句“按说明书用量”就给堵了回来。其他人家呢,自家地里也没少撒化肥,猪圈鸡舍的冲洗水,以往也是直接往屋后沟渠一倒了事。这么一掰扯,好像谁都有点责任,又好像谁都挺冤。

现在,大家每天得到叁公里外的邻村去拉水吃,铁皮桶在拖拉机后头哐当哐当响,成了村里一景。那口老井被封了起来,井口压了块青石板,像个耻辱的印记。人们走过时,眼神复杂。它曾经养育了好几代人,如今却像一道深深的伤口,提醒着他们,有些东西一旦被“灌满”、被玷污,想再回到从前,就难了。

老张有时晚上睡不着,就走到田边坐着。月光下,那片被“精心照料”的庄稼地黑黢黢的,长势依然旺盛,却静得有些可怕。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化学制剂特有的、甜腥腥的气味。他想,这地底下的水,是不是也像人一样,有个承受的极限?你灌一点,他灌一点,都觉得没事,都觉得自己那点分量不算啥。可到头来,它终究是承受不住了,把所有人给它的东西,不分好坏,全都沉默地展示了出来。

那碗浑浊的“米青液”,没人再提起,但它就在那儿,在封存的井里,在变了质的水脉中,在每一个需要远途取水才能做饭的清晨里。它成了一个沉重的隐喻,对于索取,对于遗忘,对于我们如何在不经意间,亲手弄脏了自己生命的源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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