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其色原二十
其其色原二十
老李头从床底下拖出那只樟木箱子时,灰尘在午后的光柱里跳起了舞。箱子打开,没什么金银细软,只有几卷用麻绳系着的画轴,颜色都旧了。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幅,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,纸边都起了毛,上面用极细的毛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还有许多奇怪的符号。地图顶端,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六个字:其其色原二十。
“其其色原……”老李头喃喃念着,手指抚过那墨迹。这词儿打他爷爷那辈就传下来,说是祖上留下的一个念想,可具体指什么,没人说得清。是地名?是暗号?还是一句诗?家里人都当是个老糊涂的旧话,唯有老李头,总觉得这四个字里藏着点什么,像茶叶梗子立在杯底,预示着要来的客人。
他戴上老花镜,鼻子几乎要贴到纸面上。那些符号,有的像山,有的像水流,当中一块用淡赭石色轻轻渲染的区域,旁边就标着“其其色原”。数字“二十”更怪,不是顺序,也不是里程,像个序号,冷冷地缀在后面。老李头想起爷爷说过,太爷爷是个颜料商人,走南闯北,专收些稀奇古怪的矿土、植物,回来捣鼓成画匠用的颜色。莫非……这和颜料有关?
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动。他翻箱倒柜,找出太爷爷留下的一本残破账册,纸脆得不敢用力。借着窗户光,他一页页地找。账目记得杂乱,某年某月,于“青石峡”购得“石青”多少斤;某日,自“胭脂沟”换来“紫矿”几两。翻到快末尾,有一行小字,墨色与其他不同:“收得‘其其色’原矿,计二十种,封存于匣,色相殊异,世间罕有。”
原来如此!“其其色”不是地方,是东西,是太爷爷当年搜集到的一类特殊颜料的统称。“原二十”,是说有二十种原矿。老李头觉得血有点往头上涌。他再看那地图,眼光就不同了。那些符号,莫非是矿脉的标记?那淡赭石色的区域,是不是太爷爷发现这些宝贝的源头?
这发现让他坐立不安。他忽然觉得,手里这张轻飘飘的旧纸,有了分量。这分量不是金银的重量,而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一种快要被忘掉的“色彩记忆”。太爷爷当年翻山越岭,眼里看到的,不只是石头和泥土吧?他看到的是石头里睡着的碧蓝,是泥土里埋着的赤红,是草木汁液里流淌的鹅黄。他把这些沉睡的“色彩”唤醒,带回来,然后它们就上了画师的笔,去了小姐的裙,点了菩萨的唇,最后留在不知道哪幅画上,哪件衣裳上,哪座庙堂的梁柱上,看尽百年人间。
可如今,谁还记得“其其色”呢?颜料工厂的流水线上,编号取代了名字。那些从自然肌理里生长出来的、带着地域脾气和偶然性的颜色,和这慢吞吞的旧地图一样,快要找不到认识它们的人了。
老李头把地图轻轻卷好。他不想去挖矿,也不想拿它换钱。他好像有点明白,祖上留下这个,或许不是指望后人发财,而是留下一个对于“源头”的念想。色彩的源头,手艺的源头,甚至是我们审美的那个源头,都藏在像“其其色原二十”这样古古怪怪的词里,等着哪天,被人在灰尘里轻轻打开。
窗外的光斜了下去,颜色变得温暖。老李头想,明天得去城里买点好宣纸,再找找还有没有老画匠,问问他们,听没听说过……“其其色”?这念头让他心里头,忽然有了一点鲜活的颜色,慢慢漾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