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草98
人人草98
前阵子回老家,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歇脚。几个上了年纪的邻居正聊得热闹,话题绕来绕去,最后落在了村后那片荒地上。“那地啊,荒了怕有小十年了吧?”李伯嘬了口烟,慢悠悠地说。“可不是嘛,”王婶接话,“土硬得跟石头似的,种啥啥不长,白费力气。”
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过去。那片地我印象很深,小时候还去玩过。后来因为各种原因——可能是土质变了,也可能是缺水,渐渐就没人打理了。在咱们乡下,地要是“废”了,那真是让人心里头憋得慌。仿佛一个精壮汉子突然躺倒,再也使不上劲,看着就叫人叹气。可奇怪的是,最近每次路过,总觉得那片荒地好像……有点不一样了。也说不上具体哪儿不同,就是那股子死气沉沉的劲儿,淡了不少。
后来一次偶然,碰见了住在荒地边上的老赵叔。他正扛着锄头从那边回来,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。我好奇地问了一句:“赵叔,那荒地,您还去收拾啊?”老赵叔把锄头往地上一顿,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:“收拾!现在可不能叫荒地喽。”他拉我走近了看。嘿,真是奇了!原先板结发白、裂缝能塞进手指的土,竟然变得有些松软,颜色也深了些,透着点黑润的意思。最扎眼的,是东一簇、西一簇冒出来的草,绿生生的,虽然还不成片,但那股子生机,硬是把周遭的颓败给压下去了。
“您这是下了什么功夫?用了啥好肥料?”我蹲下身,捏起一小撮土在手里搓了搓。老赵叔摆摆手:“哪有什么神丹妙药。就是琢磨了个笨法子。”他说,一开始也是瞎折腾,后来听了农技站技术员的话,明白这地是“病”了,得先“养”,不能急着“用”。他弄了些腐熟的秸秆、割来的青草,甚至自家牲口的粪便,一层层浅浅地埋下去,不翻耕,就让它们慢慢烂在地里。隔叁差五再去松松最表面的土,防止再次板结。“关键是耐心,”老赵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,“你得把这地,当成个刚生完大病的人来伺候。不能指望它一下子给你长出金疙瘩,得先让它自己缓过这口气。”
这让我想起一个词,叫“土壤活力”。以前总觉得这词挺玄乎,不就是土嘛。可现在看着老赵叔这地,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这地里的生命,不光是将来要种的庄稼,更是那些看不见的微生物、小虫子,是土壤自己呼吸、代谢的能力。你把它的活力唤醒了,它才能给你回报。老赵叔做的,就是一点一点,把这口气给“渡”回去。
如今,那片地虽然还没种上正经庄稼,但老赵叔已经在盘算着秋后种点萝卜白菜试试了。他说,不图收成多少,就想看看这地“活”过来之后,到底能是个啥样。周围的邻居,也有开始学着他那法子,去打理自家边角那些不怎么好的地块。这事在村里慢慢传开,也没人再叫它“荒地”,大家提起时,会说“村后老赵那儿”,或者干脆就叫“那片人人草”。
“人人草”这名字起得有意思。我猜,大概是说,地里的草是人人出力养护才长出来的;也或许是说,像老赵叔这样愿意花慢功夫去养护一片土地的人,心里头都揣着一股子草根般的韧劲儿吧。这98亩地(其实可能没那么多,但乡亲们总爱说个整数,显得气派),就像一面镜子。它照见的,不只是一块土地的由死向生,更像是一种最朴素的道理:有时候,面对那些看似“无药可救”的局面,最快的路,恰恰是那条最慢、最需要耐心的路。你得俯下身,听见它微弱的呼吸,然后,一点一点,把生机还给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