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裙妈妈本子
围裙妈妈本子
我妈有个本子,封面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塑料皮,边角都磨得发白了。它常年放在厨房碗柜的第一个抽屉里,和筷子、勺子待在一块儿。我们管它叫“围裙妈妈本子”,因为每次看到它,我妈总是系着那条洗得有点发软的格子围裙。
小时候,我以为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秘籍。趁妈妈不注意,我偷偷翻开过。里面写的,尽是些“东街老陈的豆腐,周叁最新鲜”、“降压药快没了,周五前得买”、“小慧生日,腊月十八”……密密麻麻,字迹算不上好看,却一笔一划,认真得很。我那时挺失望,这算什么呀,还不如我的漫画书有意思。
后来去外地上学,离家远了。有一年冬天,我重感冒,躺在宿舍床上迷迷糊糊的,嘴里没味儿,突然就特别想吃我妈做的鸡蛋面。不是外面卖的那种,就得是她做的,汤清亮的,飘着几滴小磨香油,卧一个溏心蛋。我打电话回去,带着鼻音,东拉西扯,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。我妈在电话那头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知道了,你多喝热水。”
没想到隔天下午,我就收到了一个保温桶。同城快递送来的,打开,热气“呼”地一下扑到眼镜片上。正是我想的那碗面。底下还压着一张从那个红本子上撕下来的纸,写着:“面汤分开装的,自己兑。香油在左边小格子。感冒药在右边,一次两片。”我捧着那张纸,看了很久。那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叮嘱,一下子有了沉甸甸的分量。
再后来,我自己成了家,也开始手忙脚乱地记东西。超市清单、水电费日期、孩子的家长会时间……我用手机记,用便签贴,可总觉得差点意思。有一次回家,我又看见那个本子,它好像更旧了。我问我妈:“现在还记呢?”她正揉着面,头也不抬:“记啊,不记怎么行。脑子跟不上喽。”我忽然就明白了,那个本子,哪里只是记事的本子。
它是一个家的“运行日志”。所有杂乱无章的日子,所有容易被遗忘的细节,都被她那双带着油烟味的手,规规整整地收纳了进去。它记得爸爸的胃不好,不能吃辣;记得我最爱啃的酱骨头,要放哪一味香料才最入味;记得阳台那盆茉莉,几月该修剪,几月该施肥。这个本子,就是我妈的“作战地图”,而我们全家,就是她守护的城池。
前阵子我妈腿脚不便,来我这儿住了一段时间。有一天我下班,发现厨房的抽屉里,也躺着一个崭新的本子,蓝色的封面。我翻开一看,开头几页是我妈的笔迹:“我儿媳妇不吃香菜”、“宝宝奶粉,一次叁平勺,水温45度”、“燃气卡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”……再往后翻,笔迹变成了我妻子的,记的则是:“妈每天上午要晒太阳半小时”、“妈常吃的药名和剂量”、“周末炖妈喜欢的莲藕汤”……
两个女人的字迹,就这样静静地交汇在同一个本子里。没有交接仪式,甚至可能谁都没特意提过,但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传了下来。那一刻,我心里暖烘烘的,又有点酸涩。这个本子,它不说话,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。它让爱,变成了一件件具体可感的小事,变成了一日叁餐的温度,变成了不会被岁月冲淡的叮咛。
现在,我也偶尔会在那个蓝本子上添几笔。也许,这就是生活吧。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,有的只是一代又一代人,系上围裙,拿起笔,把最平凡的日子,过成一本厚厚的、值得珍藏的书。而那最初的红皮本子,依然在我妈家的抽屉里,像一块沉默的基石,稳稳地托着我们所有人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