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叁部曲母亲
疫情叁部曲母亲
2020年初,那场雪好像下得特别大,也特别静。母亲站在阳台上,望着空荡荡的街道,手里攥着刚抢购来的几包口罩。那是我第一次,在她脸上看到一种近乎茫然的神情。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,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得她拍板。可那天,她反复嘀咕:“这病毒,到底怎么回事?菜市场还去得成吗?”新闻里滚动播放着“封城”、“隔离”,这些词像冰冷的石头,砸进我们寻常的日子里。她的“战场”,从喧闹的市集、亲戚的饭桌,骤然缩小到这一百来平米的房子。她的“指挥权”,似乎只剩下盯着我和父亲洗手,和用酒精棉片擦拭每一个快递盒。
母亲很快找到了新的节奏。她成了家庭“首席消毒官”和“物资调度员”。团购群加了一个又一个,研究哪种消毒液更有效,学着在线上抢菜。她的手机闹钟,设满了各个平台的开售时间。那时候,生活保障成了全家最核心的词。她盘算着冰箱的库存,像将军清点粮草。有一回,小区短暂封闭,家里土豆快吃完了,她竟用几个发芽的土豆,切块泡水,等它们长出嫩苗,摆在窗台上,笑着说:“看,这就是希望,饿不着。”那个瞬间,我忽然觉得,母亲身上有种野草般的力量,石头压住了,就从缝隙里倔强地钻出来。
日子在核酸、绿码、网课中黏糊糊地往前挪。母亲的话变少了,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,对着窗外发很久的呆。我知道,她想念楼下的麻将声,想念广场舞的音乐,甚至想念和菜贩子为一毛两毛的争执。那是她热气腾腾的社交联结,是她确认自己存在于广阔人间的方式。现在,这些都被切断了。她开始学着视频通话,和老姐妹们“云聊天”,可总是没说几句就叹气:“对着个冷冰冰的屏幕,没意思。”她的寂寞,是无声的,却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再后来,政策调整了,生活仿佛按下快进键,要一口气把失去的都追回来。可母亲却好像没那么着急了。她依然习惯性地囤一些常用药,冰箱里总多备两天的菜。出门戴口罩,成了和带钥匙一样自然的动作。我催她:“妈,现在没事了,多出去走走呀。”她摇摇头,笑了笑:“习惯了,这样心里踏实。”
前几天傍晚,我看见她在厨房,慢条斯理地腌一罐腊八蒜。夕阳的光斜照进来,把她花白的头发染成金色。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:“人啊,经这么一回,才知道啥最要紧。平平常常的日子,能自由自在地过,就是福气。”我没有接话,只是静静看着。那罐里的蒜,一开始是刺眼的白色,慢慢会变成翡翠般的碧绿。这个过程急不得,就像一些伤痕的愈合,一些心态的转变。
疫情叁年,像一部漫长的电影,而母亲是其中一位沉默的主角。她的叁部曲,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。从最初的慌乱无措,到中段的紧绷坚韧,再到如今的沉淀淡然。她守护的,从来不只是我们的健康,更是这个家在巨大不确定性中的“心气儿”。那些对于生活保障的焦虑,那些失去社交联结的苦闷,最终都沉淀为她眉间一道浅浅的皱纹,和一份更加厚重、更加珍惜当下的沉默。这沉默里,有惊涛骇浪过后,沙滩的平静与坚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