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模沟沟茂盛黑森林
国模沟沟茂盛黑森林
说起“国模沟沟”，这名字乍一听，你可能觉得有点陌生，甚至带点儿土土的亲切感。它不是地图上的一个正式标注，更像是老护林员、采药人嘴里代代相传的“小名”。这地方藏在老山深处，车子开到山脚下就没路了，剩下的，得靠两条腿一步步量进去。
我第一次听说它，是从一位老林业工人口中。他嘬着烟，眼睛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脊线，慢悠悠地说：“那地方啊，林子密得邪乎，太阳光到了里头，都跟掺了水似的，稀稀拉拉洒不下来。”他用了“黑森林”叁个字。不是童话里那种带糖果屋的黑森林，而是实实在在的，因为树木太过茂盛，浓荫如盖，生生把白天走成了黄昏。
进沟的路，与其说是路，不如说是野兽踩出来的痕迹。脚下是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殖土，软绵绵的，踩上去悄无声息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——潮湿的泥土气、树木的清香，还有若有若无的、植物腐烂又新生那种轮回的气息。越往里走，光线确实越暗。抬头看，高大的乔木，像冷杉、铁杉，还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阔叶古树，它们的树冠在空中紧紧攥在一起，严严实实地搭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活的屋顶。
这时候，“茂盛”这个词，从书本里跳了出来，变成了具体的、压迫性的存在。不只是树高，是那种无处不在的、争先恐后的生命力。粗壮的藤蔓比我的手臂还粗，像巨蟒一样从这棵树缠到那棵树；苔藓和地衣给每一块石头、每一段倒木都披上了厚绒毯；各种蕨类植物在几乎不见光的地面上，依然舒展开油绿发亮的叶片。这里没有一平方米的空间是被浪费的，生命的竞赛寂静而激烈。
在这片黑森林里，你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，连走路都小心翼翼，怕打扰了什么。声音也被过滤了，远处隐约的鸟鸣，近处水滴从叶尖坠落的脆响，反而让四周显得更静。这种静，不是空无一物的静，是充满了饱满实体的、沉甸甸的静。你会突然觉得，自己变得很小，小得像一只误入巨人国的蚂蚁。那些动辄几百岁的树木，它们看过什么？经历过什么？沉默是它们唯一的语言。
老工人说，这片林子能留下来，是个“意外”。当年伐木大会战，砍伐的队伍都开到沟口了，偏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，山洪冲毁了唯一能进机械的路。等雨停了，政策的风向也微微转了，这片沟沟，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“忘”在了那里。如今看来，这倒像是一场天意。让它成了那片喧嚣年代里，幸存下来的一个绿色孤本，一个藏在褶皱里的自然标本。
我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溪流边坐下，水清得发亮，带着寒意。我忽然想，我们给自然贴了太多标签，“保护区”、“森林公园”、“生态宝库”……但对于这片“国模沟沟”而言，它或许并不需要这些名头。它的价值，就在于它只是它自己——一片因为各种机缘，得以按照自己千万年来的节奏，继续茂盛、继续“黑”下去的森林。它的存在本身，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。
离开的时候，已是下午。回头望去，沟口像一张幽深的嘴，缓缓吐纳着湿润的凉气。那道鲜明的界限之外，是阳光普照的俗世；界限之内，是另一个由寂静和浓绿统治的时空。我知道，我只是一个短暂的闯入者，而那片黑森林，在我离开后，将立刻抹去我所有微不足道的痕迹，继续它那缓慢、深沉、而又无比茂盛的呼吸。这大概就是最动人的地方了：它就在那里，不为谁证明，也不为谁表演，它只是存在着，并且还将长久地存在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