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九黄片
九九黄片
前几天整理老物件，翻出一本纸页泛黄的小册子，封皮上四个褪了色的字：“九九消寒图”。我愣了半天神，才想起这是小时候外婆家的玩意儿。
那会儿冬天可真长啊。入了冬，外婆就会从抽屉里取出这张图，贴在堂屋的墙上。图是幅简单的梅花，枝干上统共八十一瓣花瓣，全是空白的。从冬至那天起，每天用毛笔蘸了朱砂，填红一瓣。等这八十一瓣梅花全都染上了红色，春天也就踩着脚步来了。这叫“数九”，也叫“画九”。
这过程枯燥吗？现在想想，挺枯燥的。每天就涂那么一小瓣，天气还是那么冷，看不出什么变化。可那时候的人，偏偏能从这种枯燥里，咂摸出点滋味来。今天北风刮得凶，涂花瓣时手都冻得哆嗦，心里却想着：“又熬过一重寒。”明天要是出了点薄薄的太阳，涂起来心情也跟着亮堂些，觉得春天仿佛近了一寸。日子就在这一笔一划里，有了盼头，有了形状。它不像现在，什么都求个“快”，信息是炸开的，热闹是即时的，可心里头那个盼头，反倒变得影影绰绰，抓不实在了。
我摩挲着手里这本小册子，里面其实不只是那幅梅花图，后头还附了“九九歌”。什么“一九二九不出手，叁九四九冰上走”，朗朗上口。这歌谣，就是一种最朴素的生活记录，是老祖宗们对季节变换的细腻观察。没有温度计，没有天气预报，全凭身体感受和眼睛去看，再把这点滴的经验，编成顺口溜，传给下一代。这是一种扎根在泥土里的智慧。
想想现在，我们离这种生活记录太远了。空调让四季的边界模糊，外卖消解了“应时而食”的讲究。我们知道的很多，天气预报能精确到小时，全球的气候变化都能说出个一二叁。但我们“感受”到的，却似乎变少了。我们不再需要数着花瓣等春天，因为暖气房里永远恒温；我们也不再惦记“五九六九沿河看柳”，因为手机里的风景，比窗外的更鲜艳、更热闹。
我把消寒图重新铺平，看着那些空白的花瓣。忽然觉得，这八十一瓣，填的哪里是日子，分明是人的心气。是一种主动的、缓慢的、参与式的等待。你知道春天一定会来，但你不只是干等着，你每天付出一个小小的、仪式般的动作，去确认它，去迎接它。这个过程本身，就是一种滋养。它让你在严寒中保持专注，让你对细微的变化保持敏感。
这让我想起古人很多类似的心思。除了画梅，还有“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”这九个字，每个字都是九划，每天写一划。你看，他们总要想方设法，把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，变成看得见、摸得着的东西。这是一种对抗虚无的法子。把漫长的、难熬的东西，拆解成一个个可以完成的小单元。每完成一个，就给自己一点小小的慰藉和鼓励。这法子，多踏实啊。
我们现在缺的，或许就是这么点“拆解”和“参与”的踏实感。我们被巨大的信息流裹挟着，焦虑着远方的战争、明天的股市、未来的规划，却常常忘了，怎么好好过完“今天”这一瓣。我们的时间感是割裂的，要么短到以秒计（刷不完的短视频），要么长到令人茫然（所谓的“人生规划”），唯独缺少那种以“九”为单位，不紧不慢、亲手去描红的连贯体验。
窗外还是灰蒙蒙的，算算日子，早过了冬至。我忽然起了个念，要不要找支笔，也学着外婆的样子，从今天开始，一天描一瓣？虽然时令不对了，但描的，或许不是真正的春天，而是心里那份对规律、对过程的敬畏与耐心。在这个什么都讲究“即时”的时代，给自己留一个“延迟满足”的角落，慢慢地，一笔一笔地，把属于自己的春天，“写”出来。
那本小册子，我没再收起来，就让它摊在书桌的一角。旁边的日历电子屏上，数字在无声地跳动。而它，就那么安静地躺着，带着它八十一瓣的空白和古老的歌谣，像一个温柔的提醒。提醒我日子可以另一种算法，春天有另一种抵达的方式——它不在远方的预报里，而在你每天亲手落下的一笔朱红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