撸影院
撸影院
老张蹲在马路牙子上，抽完最后一口烟，把烟屁股摁灭在水泥地上。他抬头看了看对面那家“星光影院”，招牌的霓虹灯坏了一半，“星”字只剩个“日”字旁，孤零零地亮着。影院门口的海报褪了色，还是去年那部爆米花大片。他咂咂嘴，心里头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又上来了。这年头，谁还正经买票进电影院啊？
他说的“撸影院”，可不是什么新鲜词儿。咱这胡同里，老少爷们儿都懂。就是找个僻静地方，手机一掏，支架一支，或者平板电脑往腿上一架，找部片子就看。家里看，地铁上看，蹲厕所也看。片源哪来的？那可真是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。老张自己有个秘密基地，是个不起眼的论坛，里头藏着一个资源版块。他管那儿叫他的“数字片库”。
这“数字片库”可神了。你想看刚下映的国产片？有。你想找二十年前的老港片，带那种特有的雪花噪点的？也有。更别提那些根本没在咱这儿上映过的外国冷门电影，名字拗口得念都念不顺。老张觉得自己像个守着一座金山的乞丐，快乐，但又有点说不清的憋屈。屏幕是小了点，音效是差了点，偶尔还有莫名插入的澳门赌场广告，但胜在自由啊。想暂停就暂停，想快进就快进，看到烂片骂两句，也不用怕打扰别人。
可有时候吧，看着看着，他会走神。想起小时候，攥着皱巴巴的毛票，挤在工人文化宫那种大礼堂里看电影。屏幕巨大，人影晃动，胶片转动发出“嗒嗒”的机械声，那是实实在在的声音。前排有人嗑瓜子，后排小孩在哭，空气里混着汗味和灰尘的味道。片子也许不那么清晰，但那种几百号人一起屏住呼吸，一起哈哈大笑，一起为英雄揪心的感觉，是热的，是扑面而来的。现在呢？现在只有手机屏幕映在自己脸上那点冰冷的蓝光，和一只偶尔爬过脚边的蟑螂。
他试过拉儿子一起去电影院。儿子头也不抬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：“爸，我这儿有高清枪版，比影院晚不了几天。省下的票钱，够买一个月视频网站会员了。”老张张了张嘴，话卡在喉咙里。是啊，方便，真方便。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包、压缩，变成一串串数据，塞进那个小小的发光矩形里。包括那些本该巨大的悲伤，和辽阔的喜悦。
前几天，论坛那个“数字片库”突然就上不去了。显示一排冷冰冰的小字：“该页面无法访问”。老张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像是某个熟悉的角落突然被搬空了。他慌了一阵，到处打听，后来在另一个更隐蔽的角落，找到了新的链接。可这次，他对着那一行行崭新的资源列表，忽然没那么急切了。他想起论坛里一个老哥说过的话，那老哥是个程序员，他说：“咱们这哪儿是在收藏电影啊，就是在收集一串串磁力链接，跟守着一堆随时会失效的密码差不多。”
今晚，老张又蹲在了老地方。对面的“星光影院”好像终于换了张海报，影影绰绰的，看不太清。他摸出手机，指纹解锁，指尖在几个视频础辫辫的图标上徘徊。最新的大片，首页推送着，要点进去，得先看90秒广告，或者，干脆需要单独付费。他想起自己那个隐秘的“片库”，最新的资源已经更新到一部他根本没听说过的电影了。
他忽然觉得有点累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你饥肠辘辘时，面前摆着一桌满汉全席的清晰照片，你可以放大看每一道菜的细节，却闻不到一丝香气，尝不到一点味道。我们是不是在追逐“拥有”的幻觉时，把真正“感受”的通道给弄丢了？我们撸了一部又一部电影，像完成打卡任务，但电影里那些想对我们说的话，我们还有安静下来的心绪去听吗？
夜风有点凉了。老张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影院门口那点稀稀拉拉的灯光，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。手机在他口袋里，沉默着。他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一个免费的片库，还是刚刚，差点弄丢了最后一点，对于光影的、笨拙的仪式感。胡同很深，他的脚步声传出去老远，听起来，有点孤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