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号房13得儿回放
五号房13得儿回放
老城区改造，我家那栋筒子楼终于要拆了。收拾东西的时候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的纸箱子，打开一看，是台老式顿痴机，旁边还散着几盘尘颈苍颈顿痴带子。我盯着其中一盘标签上歪歪扭扭的字——“五号房13得儿”，愣了半晌。这字是我爸的笔迹，“得儿”是他老家的土话，大概就是“玩意儿”、“东西”的意思。这盘带子里，装的到底是什么“得儿”呢？
我翻出充电器，折腾了好一阵，顿痴机居然亮了。小心翼翼地把带子推进去，按下播放键。小小的液晶屏先是闪过一片雪花，接着，画面跳了出来。镜头有点晃，是家里从前的老客厅。我爸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，带着点笑意：“测试测试……今儿个拍点好东西。”然后镜头一转，对准了坐在沙发上的我。那时候的我，大概七八岁，正埋头捣鼓着手里的东西。
我盯着屏幕，心跳忽然快了几下。画面里，我手里拿着的，是一艘用废旧木片、胶水和蜡笔涂得花花绿绿的小船。船身歪歪扭扭，桅杆是一根筷子，帆是块手帕。但我做得极其认真，嘴里还念念有词：“这里是驾驶舱……这里是雷达……这里能发射‘宇宙光波’！”我爸在画外音里问：“船长同志，你这船叫啥名号啊？”我头也不抬，特神气地喊：“五号房13得儿！因为它是在五号房叁楼13号做的，是我的秘密得儿！”
看到这儿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，鼻子却有点发酸。我全想起来了。那不是什么宇宙飞船，那是我的“家”。那时候家里小，我的“领地”就是阳台角落那个旧柜子隔出来的小空间，我管它叫“五号房”。叁楼十叁号是我们家的门牌。我把所有捡来的“宝贝”——好看的糖纸、奇形怪状的石头、卷了边的画片，都收藏在那里，然后用这些“材料”造我的“舰队”。“五号房13得儿”，就是那支舰队的旗舰。
镜头里的我，正举着小船在沙发上“航行”，绕过抱枕“山”，穿越茶杯“海峡”，嘴里配着“呜呜”的汽笛和“轰轰”的炮声。我爸就一直那么拍着，偶尔插两句话，没有指导，没有打断，只是笑着看一个孩子在他全部的世界里，完成一场伟大的创造。那种专注，那种相信手里的“破烂”就是无价之宝的笃定，隔着二十年的时光，一下子击中了我。
我突然明白，我爸拍的，哪里是一艘破木船。他拍下的，是一个孩子最原初的创造力，那种不受任何价值、功能束缚的，纯粹为了“创造”本身而燃起的快乐火光。那个“得儿”，是想象力的实体，是童年王国的玉玺。
现在的我，坐在堆满打包箱的凌乱房间里，周围是等待被分类、被贴上“重要”或“丢弃”标签的成年人物品。我有多久没有为自己，纯粹地、不计较结果地“制造”过一个“得儿”了？我们似乎总在追求“有用”，做一个项目，学一门技能，甚至进行一次娱乐，都隐隐带着目的。那种仅仅因为一点材料、一个念头，就沉浸进去构筑一个完整世界的劲头，好像早已随着“五号房”的消失而搁浅了。
顿痴带子播完了，屏幕归于黑暗。我把那艘从箱底翻出来的、已经掉了一个轮子（我后来大概把它改装成卡车了）的小木船，轻轻擦干净，放在了即将带走的重要物品箱的最上层。拆迁会推倒砖瓦砌成的“五号房”，但有些东西，或许可以借着这盘模糊的回放，在心里重建起来。至少，我知道我曾经是那样一位富有而快乐的“船长”，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