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人人摸
人人人人摸
你挤过高峰期的地铁吗？或者，赶过一场人山人海的庙会？那种感觉，怎么说呢，身体和身体之间，几乎没了缝隙。热气、呼吸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，混成一团。你的胳膊肘可能碰到陌生人的背包，后背能感觉到别人手臂的温度。在这个空间里，“个人距离”这个文明社会的概念，暂时失效了。人人都成了“人人人人”中的一个，彼此“摸”着，推着，向前流动。
这“摸”，不一定是手指的触碰。它是一种存在感的确认，一种在稠密人群中的相互参照。你之所以知道自己在往前走，是因为你前面有人的脊背在移动；你之所以没摔倒，是因为左右两边的人流给了你一种无形的支撑，尽管这支撑也带着压迫。我们就在这种微妙的、略带不适的紧密中，完成了一次次集体的迁徙。
想想也挺有意思。我们一边抱怨这种摩肩接踵，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参与到各种“人潮”里去。热门餐厅门口拿号排队，网红景点前找角度拍照，甚至直播间里抢购，那屏幕上飞速滚动的评论和不断跳动的购买数字，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“人人人人”吗？我们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、点击，仿佛在触摸那层由数据构成的、看不见的人墙。这种触摸，带来一种奇特的安心感：看，这么多人都在做同样的事，我选的总不会太错。
这或许就是现代生活的一种常态。物理上，我们可能比祖辈任何时候都更注重隐私和边界，家门一关，自成天地。但心理上，那种渴望融入群体、害怕被潮流抛下的“触摸欲”，却一点没减少，反而换了个场域，变得更汹涌了。我们通过点赞、转发、跟评，去“摸”一下别人的生活，也渴望自己的状态被别人“摸”到，留下一个“已阅”的痕迹。这种虚拟的触碰，成了我们确认联系的方式。
可有时候，从这人堆里抽身出来，喘口气，又会觉得有点空落落的。就像从嘈杂的音乐现场走到寂静的街上，耳朵里还会嗡嗡作响。我们摸了那么多热度，蹭了那么多热闹，心里头真正想摸到的东西，摸到了吗？是那份被认可的踏实，还是仅仅为了驱赶独处时偶然冒头的那一丝心慌？
我记得小时候，街坊邻里吃饭，端着碗能串好几家门。张婶摸一下小毛的头说“又长高了”，李叔拍一下老王的肩递根烟。那种“摸”，带着温度，看得见眉眼，听得清笑声。现在“摸”的范围广了，隔着千山万水也能点个赞，但那份具体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温度，好像反而稀薄了。我们摸到了世界的轮廓，却可能摸不到近处的一杯热茶。
这么说，并不是要否定什么。时代的潮水就这么涌着，谁也挡不住。我只是觉得，在习惯性地伸出手指，去触摸那无边无际的“人人人人”时，或许也该偶尔收回手，摸摸自己的心跳，摸摸身边真实可触的物件，摸摸家人朋友递过来的、有温度的手。人群里的“摸”，让我们不孤单；但那些具体而微的触摸，才真正告诉我们，自己身在何处，心系何方。
地铁到站了，门开，人流“哗”地一下散开，像退潮。刚刚还紧密贴合的空间，瞬间松快。人们整理衣衫，脸上恢复疏离而礼貌的表情，各自奔向不同的出口。刚才那一阵紧密的“人人人人摸”，仿佛一场短暂的、匿名的仪式。它结束了，城市又变回由无数个独立气泡组成的样子。只是不知道，下一个高峰来临的时候，我们会不会，一边无奈地叹气，一边又一次，安心地融入那片温暖的、拥挤的海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