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熄欲火焚身
翁熄欲火焚身
老张头蹲在自家院墙根下,那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得直响,火星子在昏黄的光里一明一灭,像他心里头那点子憋闷,怎么也压不下去。老伴在屋里窸窸窣窣收拾碗筷的动静,隔着门帘传出来,平平静常的,可落在他耳朵里,不知怎的,就成了一股子无名火。这日子,怎么就过成了一潭死水,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了呢?
他想起刚成家那会儿,也是这院子,也是这俩人。那时候穷,一碗稀粥能分着喝出甜味儿来。老伴在灯下补衣裳,他在旁边劈柴火,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,心里头是满的。可现在呢?房子新盖了,儿女也出息了,在外头忙得一年回不来两趟。家里是宽敞亮堂了,可心却好像空了,空得发慌。两个人面对面坐着,常常是电视里的声音在唱独角戏。
这日子太平淡了,淡得嘴里能淡出鸟来。老张头觉着,自己心里头像藏了一堆晒得焦干的柴火,一点就着。可这火气,它没个由头,也没个去处。跟老伴发火?人家没什么错处。跟儿女抱怨?开不了那个口。这股子“心火”,就这么憋着,闷烧着,烧得他浑身不自在,看什么都不顺眼。
前几天,隔壁老李头神神秘秘地凑过来,塞给他一个小收音机似的东西。“老哥,里头热闹,解闷!”老张头晚上插上耳机一听,尽是些莺莺燕燕的歌声,还有说着软话儿的主持人。起初他觉得害臊,听了几回,那声音挠得他心里那堆干柴蠢蠢欲动。这算是个出口吗?他不知道,只觉得那“心火”好像找到了点虚飘飘的燃料。
这天傍晚,饭桌上又是一阵沉默。老伴忽然“哎哟”一声,原来是倒热水时烫了手。老张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弹起来,一把抓过她的手就往水龙头下冲。凉水哗哗地流,他握着那只手,粗糙,有些干裂,还有常年操劳留下的茧子。他忽然就想起,就是这双手,年轻时给他纳过鞋底,后来颤巍巍地抱过孙子,如今日日为他操持着叁顿饭。
“你瞧瞧你,多大个人了,还毛手毛脚。”他话是埋怨的,语气却软了下来。老伴没吭声,只是看着他,眼神里有那么一点愣怔,一点很久没见的温和。就这么一瞬间,老张头心里头那团虚浮的、到处乱窜的“火”,好像忽然被这眼神浇了一下,滋滋地冒出一股实实在在的烟来。
那晚,老张头没再听那个小收音机。他搬了个小凳,坐到院子里。老伴收拾完,也端了个凳子出来,挨着他坐下,手里摇着蒲扇,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也扇着风。谁也没说话。夜风凉丝丝的,吹散了白天的燥热。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,密密麻麻的。
“还记得不,”老伴忽然开口,声音轻轻的,“咱家老大出生那年,也是这么个天,咱俩就坐在门口等收成,心里头又怕又盼。”老张头心里一动,那股子憋闷的“心火”,不知怎的,就在这寻常的话里,慢慢塌了下去,变成了一地温热的灰烬。他忽然明白了,自己寻寻觅觅想扑灭的那团火,或许从来就不需要什么新鲜刺激的燃料。它只是需要一点真实的触碰,一句带着往日温度的闲话,一个并排坐着看星星的夜晚。那火,不是要焚身,它只是想被看见,被这最平常的人间烟火,轻轻地、稳稳地接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