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都电影院
福都电影院
这条老街走到头,拐个弯,你就能看见它了。“福都电影院”五个大字,漆有些斑驳,但还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着点儿金色的光。它杵在那儿,像一位穿着旧西装、打瞌睡的老先生,跟周围崭新的奶茶店和连锁超市一比,有点儿格格不入,却又那么理所当然。
我小时候,它可是这方圆几里地的“心脏”。周末下午,人潮能从小小的售票窗口一直蜿蜒到马路牙子上。空气里混杂着爆米花的甜腻、旧座椅皮革的味道,还有那种……那种等待灯光暗下来的兴奋劲儿。那时候看场电影是件大事,得穿上干净衣服,揣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,郑重其事地走进那扇厚重的、挂着深红色绒布帘的大门。
推开那扇门,就像跌进另一个世界。高高的穹顶上,还画着些褪了色的云彩和星星,那是早年间的装饰,现在看,倒有种笨拙的浪漫。银幕很大,大到能把你的整个视野都占满。放映机射出的光柱里,灰尘在跳舞,像是电影开演前自带的序幕。我记得最清楚的,是影片开场前那“叮”的一声铃响,全场瞬间安静下来,紧接着,是胶片转动时“哒哒哒”的机械声,沉稳,有力,带着一种承诺即将兑现的踏实感。那声音,现在可听不着了。
现在的电影院,都藏在商场的高层,锃亮,安静,座椅能按摩,屏幕亮得晃眼。可不知怎么,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是那股子人挤人的热乎气儿?还是放映机那独特的声响?说不好。反正,就像喝惯了精酿啤酒,偶尔也会想念小时候那口带着麦芽香气的、朴素的汽水。
所以,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来“福都”。这里的电影排片,总比外头慢上半拍,放的大多是些老片子,或者不卖座的文艺片。观众呢,也稀稀拉拉的,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街坊,或者像我这样,来找点“旧感觉”的怪人。李伯还是这里的放映员,兼着检票和打扫的活儿。他总说:“机器老了,我也老了,但还能转,就得让它转着。”这话听着,有点倔,又有点让人心头发暖。
上个月,我在这儿看了一部老武侠片。片子是修复过的,但画质终究比不上现在的数字电影。打到精彩处,银幕上甚至闪过几道细微的划痕。可奇了怪了,当侠客在竹林顶端过招,那略带噪点的画面,配上“哒哒”的胶片声,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“质感”,一种粗糙的生命力。旁边一位大爷,看到激动处,忍不住轻轻拍了下褪了色的座椅扶手,低声喝了句:“好!”那一瞬间,我忽然明白了“福都”还在的意义。它提供的,或许不是最顶尖的视听刺激,而是一种“沉浸感”。这种沉浸,不只是对剧情的投入,更是对整个观影仪式、对一段共同记忆的投入。你坐在这里,时间好像被拉长了,变慢了。
散场后,灯光亮起,照着空荡荡的厅堂。李伯在最后排收拾着。我走出去,夕阳正好,把那五个大字拉出长长的影子。街对面商场外墙的巨幅电子广告,正流光溢彩地播着最新大片的预告,声音震耳欲聋。回头看看“福都”,它静默着,像一个温暖的、固执的句号,钉在飞速流转的时代洪流边上。
也许有一天,它终会谢幕。但至少现在,只要那束光还能从放映窗口打出来,只要胶片的转动声还能隐约听见,这里就还是一个能让时间歇歇脚、能让心沉下来的地方。下次有新电影上映?我可能还是会去商场顶楼。但若是心里头闹哄哄的,想找个地方静静,我大概,还是会推开“福都”那扇沉沉的、吱呀作响的门。里面有点旧,有点暗,但你知道,故事总是在黑暗里,才真正开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