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荒乱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9:44:37 来源:原创内容

乡村荒乱

村口那棵老槐树,怕是有一百岁了吧。我小时候,它那树冠能遮住半个晒谷场,叶子密得透不过光。现在呢?枝桠秃了大半,像个瘦骨嶙峋的老人,勉强撑着几片叶子,在风里瑟瑟地抖。树下原本有块青石板,磨得溜光,是老人们下棋、妇人纳鞋底、孩子嬉闹的地方。如今,石板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土,还散着些不知谁扔的塑料袋子,风一吹,窸窸窣窣地响,听着心里空落落的。

我沿着村里唯一那条水泥路往里走。路是新修的,可路两旁的景象,却新不起来。好多老屋都锁着门,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上,有的门板都歪斜了。墙头上,狗尾巴草长得老高,在夕阳下晃出一片荒芜的影子。偶尔看见一扇开着的门,门槛上坐着个老人,眼神浑浊地望着远处,也不知道在看什么。你跟他打招呼,他得愣上好一会儿,才慢悠悠地“哦”一声,那声音飘忽忽的,没什么分量。

这村子像是被抽走了魂。你懂那种感觉吗?不是死了,是“荒”了。人还在喘气,可那股子热热闹闹的生气,没了。我记得从前,这时候该是炊烟四起,空气里混着柴火味和饭菜香。孩子们满村跑,叫嚷声能把天掀开。现在呢?安静。太安静了。只有几只鸡在杂草堆里刨食,弄出点细微的响动,反而衬得这安静更沉、更压人。

走到我家老屋前,我站住了。院墙塌了一角,碎砖胡乱堆着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院子里的野草都快齐膝了。堂屋的门虚掩着,里面黑黢黢的。我忽然有点不敢进去。这里头装着我整个童年啊,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?我爹我妈在城里给我带娃,一年也回不来两趟。这房子,就这么空着,等着,慢慢地朽掉。
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空心化”吧。词儿听着挺学术,可落在实处,就是这一把生锈的锁,一院子疯长的草,和一个回不去的故乡。年轻人都走了,像撒出去的种子,落在城市的水泥地里,挣扎着生根。留下老的、小的,守着这片越来越沉默的土地。村子失去了支撑它的筋骨,血肉一点点被掏空,可不就只剩下一副日渐“荒乱”的皮囊了么。

地还在,人没了

我绕到屋后自家的那片菜地。记忆里,这里总是被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,一畦畦的青菜,水灵灵的。现在呢?野草蔓生,几乎认不出原来的田埂。隔壁二叔公家的地,以前是种水稻的好田,现在也大半荒着,长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。田埂塌了,水渠也淤塞了。看着这些荒掉的地,心里头揪着疼。这地可是命根子啊,老一辈人看得比命还重,怎么到了我们这代,就舍得让它这么荒着呢?

不是舍得,是没法子。二叔公去年还跟我念叨,他儿子在厂里打工,一个月挣的,比他伺弄一年地挣的还多。谁还愿意回来面朝黄土背朝天?请人耕种?工钱贵不说,也难请到人了。村里能动弹的,都上了年纪。这地,可不就得荒着。这是一种更深层的“失序”,人和土地那种千百年来筋连着筋的关系,断了。地还在,魂没了。

天色渐渐暗下来,远处的山峦变成一抹深黛色。村子里零星亮起几盏灯,昏黄昏黄的,在无边的暮色里,显得格外孤单,微弱。我点了支烟,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。晚风凉飕飕的,穿过空荡荡的巷子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叹息,又像呜咽。

或许,每个时代都有它必须经历的变迁。乡村的这场“荒乱”,像是成长必经的阵痛,又像是一场漫长而无奈的告别。我们得到了些东西,比如便利,比如机会;可我们是不是,也在不经意间,把一些更珍贵、更温热的东西,给遗落在了身后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?那里面,有根,有魂,有我们最初的模样。

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灭。我终究没有在老屋里过夜。锁上门,转身离开。脚步声在寂静的村道上回响,一声,又一声,慢慢地,被浓重的夜色吞没了。身后,整个村子沉在黑暗里,静悄悄的。只有那棵老槐树,还模糊地立在那儿,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,看着人来,看着人走,看着这片土地,在时代的洪流里,慢慢褪色,慢慢荒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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