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车上的程雪柔贬
公车上的程雪柔
下午五点半的公交车，像一罐被摇过又勉强封住的沙丁鱼罐头。程雪柔费了点劲儿才挤上来，后背立刻贴在了投币箱旁边的栏杆上，动弹不得。车厢里闷着一股复杂的味道——汗味、皮革味，还有不知谁袋子里飘出的韭菜盒子味儿，混在一起，热烘烘地往人脸上扑。
她微微侧过身，给自己寻了条缝隙呼吸。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车厢：低头刷手机的学生，靠着车窗打盹的中年男人，还有一对小声拌嘴的小情侣。城市傍晚的光线透过玻璃，在晃动中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，一道道滑过这些陌生的脸庞。程雪柔忽然觉得，这车厢就像个移动的微型剧场，每个人都是带着故事上场的演员，到站了，故事也就暂时落幕。
车子猛地一顿，又有人挤了上来。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，手里拎着个看起来很沉的布袋子。程雪柔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，想给老人让出点空间。她注意到，靠近后门有个座位上的年轻人，迅速把脸埋向了手机，仿佛那屏幕是个能让他隐身的法宝。程雪柔心里叹了口气，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开口请人让座……
“奶奶，您坐这儿吧。”一个声音从车厢中部响起来。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，扎着马尾，脸有点红扑扑的，已经站了起来。老太太连声道谢，颤巍巍地坐下了。那女孩拉着吊环，站到了程雪柔旁边。很普通的一幕，程雪柔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，被这简单的动作轻轻熨帖了一下。她想起自己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，也总是这样，笨拙又热切地想对所有人好。
车子继续摇晃着前行。程雪柔的思绪也跟着晃。她今天过得有点糟，项目方案被否了，辛苦准备的资料好像都白费了劲。那种熟悉的、自我怀疑的感觉又漫了上来——是不是自己真的能力不够？是不是选择这条路就是个错误？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，让人觉得既繁华又冷漠。
“哎呀！”一声小小的惊呼把她拉回现实。是那个让座的女孩，书包拉链没拉好，几本书滑了出来，掉在脚边。程雪柔几乎没想，就弯下腰帮她捡了起来。是本语文课本，封皮有点旧了，边角卷着，里面夹着不少写了字的便签纸。女孩不好意思地接过去，小声说：“谢谢姐姐。”
“课本保存得挺仔细，”程雪柔随口说，语气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温和，“笔记很多啊。”
“嗯，”女孩点点头，眼睛亮了一下，“我喜欢语文课。觉得……觉得文字挺有力量的，能记住很多东西，也能表达很多说不出来的感觉。”
能记住很多东西。程雪柔心里重复了一遍。她忽然想起自己书桌抽屉最里面，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子。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，只有几本厚厚的日记，从中学到现在。她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，好像忙碌的生活让她忘了，自己也曾是个喜欢用笔尖捕捉情绪和细节的人。那些泛黄的纸页上，是不是也藏着另一个版本的、充满热忱和相信的程雪柔？
车子到了一个大站，呼啦啦下去一群人，车厢顿时空了不少。那个一直“隐身”的年轻人也下车了。程雪柔挪到靠窗的位置坐下。窗外的风涌进来，吹在脸上，带着傍晚特有的、微凉的清爽。她深深吸了口气，那股浑浊的憋闷感好像散了些。
离她的目的地还有好几站。程雪柔从包里拿出手机，解锁，屏幕上是待回复的工作群消息和未读邮件。她手指悬停了一下，却没有点开。反而关掉了屏幕，就那么静静看着窗外。街灯开始一盏盏亮起来，暖黄色的光晕连成一条流淌的河。店铺的招牌、行人的身影、穿梭的车流，都在渐浓的暮色里变得柔和。
那个女孩在下一站也下车了，背着那个有点旧的书包，汇入人流，很快不见了踪影。程雪柔看着她消失的方向，心里那点因为工作而生的焦躁，不知何时平复了下去。她还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漂着，明天依然要面对被否定的方案，要修改，要重新提交。但此刻，在这个晃动的、嘈杂的、充满烟火气的车厢里，她好像找回了一点很踏实的东西。不是解决了什么难题，而是忽然觉得，这条路，这么些站，她还能继续心平气和地坐下去。
到站提示音响起。程雪柔站起身，随着人流往后门挪。下车前，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车厢——新上来的人填补了空位，故事又在继续。她踏进傍晚凉爽的空气里，步伐似乎比上车时，轻快了一点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