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翘起美臀迎巨龙
妈妈翘起美臀迎巨龙
这事儿说来有些年头了。我家住在长江边的一个老镇子上,推开后窗就能看见浑黄的江水。打我记事起,我妈就是个闲不住的人。她个子不高,身形却结实,尤其那背影,用我爸当年打趣的话说,是“像江边石矶似的,有股子稳当劲儿”。我说的“美臀”,倒不是如今网上那种纤腰翘臀的时髦,而是长年累月劳作,担水、洗衣、弓着身子在码头石阶上上下下,磨出来的一种结实、饱满、带着生活重量的线条。
镇上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,那是顶热闹的大事。十里八乡的壮汉们聚在江上,龙舟头昂得高高的,鼓点敲得人心直颤。可我妈关心的不是这个。她惦记的,是赛后那顿“龙舟宴”。按照老规矩,赛完的龙舟不能就那么晾着,得请上岸,由镇里手巧的妇女们给它“梳妆打扮”一番。龙头的彩绘要补,龙身的鳞片要擦亮,最重要的是龙尾——那高高翘起的尾部,得用新采的艾草和菖蒲重新扎束,寓意着祛邪避灾,迎祥纳福。
这活儿,我妈一干就是叁十多年。每年端午下午,太阳偏西,江面泛着金光,她就和几个老姐妹蹲在河滩上。她们面前,那十米来长的龙舟尾端高高翘起,黑红的漆色被水汽浸润得发亮,真像一条歇息的巨龙,暂时收起了腾云的架势。妈妈这时就会站起身,捶捶后腰,然后走到龙尾下方,微微屈膝,找到一个最稳当的姿势。接着,她深吸一口气,腰腹发力,稳稳地——用我们那儿的话说——“翘起势子”,把整个上半身的力量送上去,手臂高举,开始一丝不苟地缠绕那些带着清苦气味的草叶。
她的背影就在夕阳里定格成一个特别的画面:蓝色的粗布衫被汗水浸深了颜色,贴在后背上;她的身姿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挺拔,那常年劳作形成的、充满韧劲的曲线,恰恰与上方那古朴雄健的龙尾弧线呼应着。那一刻,你分不清是人在装扮龙,还是龙的气势借着人的身形显现出来。那不是迎合,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话,一种力量的交接。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,用她最本真的身体语言,在迎接、在托举、在焕新一条属于这条大江的“巨龙”。
我爸以前是龙舟上的鼓手,后来腰伤了,就只在岸上看。他眯着眼看我妈忙活,慢悠悠地说:“你妈这架势,才是真把龙给‘迎’活了。龙啊,就喜欢这实心实意的劲儿。”我当时小,不懂。后来在外头读书工作,见过太多光鲜亮丽却轻飘飘的东西,某天忽然就想起我妈那个夕阳下的背影。那“美臀”翘起的,何止是身体,那是一股子不弯腰、不取巧的韧劲儿;她迎的,又何止是木制的龙舟,她迎的是生活本身这条时而平静、时而汹涌的“巨龙”。
这种韧劲儿,大概就是我们这江边人家骨子里的东西。江水年年涨落,房子淹过又重修,生活总有难处,可就像我妈她们年复一年地装饰龙舟,用最朴素的仪式去表达对自然、对生活的敬畏与期盼。这里头有种沉默的传承,它不在书本上,就在这一俯一仰、一缠一绕的日常动作里。
如今,古镇搞旅游,龙舟赛越来越热闹,成了大景观。新的龙舟用上了碳纤维,装饰也花哨。可我妈和那些老姐妹,还是坚持用老法子处理那条最老的、松木造的龙舟。她说,老木头有灵,认得旧人的手。去年端午我回去,又看见她在河滩上,动作明显慢了,但那个“翘起势子”的姿势,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,一点没变。江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得有些乱,可她的身影映在滔滔江水里,依然那么稳,仿佛她自己,也成了这大江岸边一个微小却坚实的锚点。
我忽然明白,所谓“迎”,未必是欢呼雀跃地向前扑去。有时候,“迎”就是一种稳稳地扎根,用全部的诚恳和力气,去承接、去负担、去焕发。就像我妈,用她那一辈子的劳作,迎接着家庭的重担,迎接着岁月的流逝,也迎接着这条大江所象征的,那浩荡而绵长的生活本身。那翘起的背影,是我见过的,最踏实也最有力量的姿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