怡红院宜春院
怡红院宜春院
老张头蹲在胡同口的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眯缝着眼看那两块新挂上去的牌子。一块写着“怡红院茶馆”,一块是“宜春院戏楼”,朱漆金字,在午后的日头底下晃得人眼晕。他吐出一口烟,嘟囔道:“这世道,名头是越来越花哨了。”
其实啊,这两家店压根不沾边。怡红院是前街王寡妇开的,她男人走得早,留下个临街的铺面。王寡妇脑子活络,把铺子拾掇得干干净净,摆上几张八仙桌,弄些好茶叶,墙上挂几幅字画,便开了这茶馆。名字是她那读过高中的儿子起的,说取自《红楼梦》,风雅。可街坊四邻的老派人,一听这名字,眼神就有点飘,嘴角也挂起意味深长的笑。
宜春院呢,是后街几个年轻人鼓捣的。领头的叫小陈,留过洋,回来一心想搞点“文化创新”。他们租了个旧仓库,改造成个小剧场,专演些实验话剧、地方小戏,有时也办点读书会。名字是小陈定的,说取自“宜室宜家,春和景明”,图个吉利兴旺。可这名字一挂出来,路过的大妈大爷们,脚步都要顿一顿,眼神往那紧闭的大门上瞟几眼,摇摇头走开。
这两家店,就这么隔着一条窄街,遥遥相对。名字像一对孪生兄弟,做的营生却风马牛不相及。日子一长,趣事就来了。
常有外地来的客人,拿着手机地图,在胡同里转悠半天,抬头看看“怡红院”的招牌,再低头看看手机,满脸困惑地走进去。一进门,只见几位老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京戏,端着盖碗茶,慢悠悠地呷着,王寡妇系着围裙在柜台后头打算盘。客人一愣,往往脱口而出:“这……就是怡红院?”王寡妇也不恼,笑眯眯地迎上来:“是嘞,客官喝茶听曲儿?我们这儿清静。”客人闹个大红脸,有的讪讪走了,有的倒觉得有趣,坐下喝一杯,反而成了常客。
另一边,宜春院的麻烦也不少。有回,几个揣着好奇心的中年男人,探头探脑推开了戏楼的门,里头正排演一出先锋话剧,演员们穿着奇特的服装,念着晦涩的台词。小陈以为是来看戏的,热情地上前介绍艺术理念。那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,面面相觑,最后忍不住打断:“那个……姑娘们什么时候上场?”小陈这才明白过来,哭笑不得。这事儿后来成了他们内部的笑谈,但也让小陈琢磨,这名字带来的“文化误会”,是不是太大了点。
名字啊,有时候就像一件衣裳。衣裳太扎眼,旁人就容易先入为主,忽略了衣裳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。王寡妇和小陈,都遇到了这“衣裳”带来的麻烦。王寡妇的茶馆,明明是个正经清雅的去处,却总有人因名生些不着边际的遐想。小陈的戏楼,想传播点新锐思想,可门脸的名字,先就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,把不少潜在观众挡在了理解的门外。
这或许就是文化传承里一个挺有意思的坎儿。有些词,有些字,在漫长的时光里,被涂抹上了复杂的色彩,承载了超出字面本身的社会认知。你想用它的古意,旁人却记着它的今解,或者说,是某种流传更广的世俗解读。这种认知上的错位,常常让人无奈,又带着点荒诞的幽默感。
后来,王寡妇还是那个王寡妇,茶馆生意不温不火,但熟客安稳。小陈的宜春院,也渐渐有了一小批固定的文艺青年拥趸。两家的招牌依旧那么挂着,在夕阳里一左一右,成了这老胡同里一道特别的风景。偶尔有明白底细的街坊,指着两块牌子对问路的人解释,那语气里,总带着点看透世情的调侃和包容:“甭管名儿叫啥,里头啊,都是过日子、做事情的地方。一个卖茶,一个唱戏,都实在着呢。”
老张头掐灭了烟,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灰。他背着手,慢悠悠地踱进“怡红院”,照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高末,坐在靠窗的老位置。窗外,“宜春院”亮起了暖黄的灯,今晚好像又有新戏要演。他呷了口茶,咂咂嘴,心里那点最初的别扭,早被这日复一日的寻常景象给熨平了。名头是虚的,这日子里的烟火气,才是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