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岁被开疱
十二岁被开疱
这事儿过去好些年了,可每次想起来,左膝盖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,好像还会隐隐发痒。那年我十二岁,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。
暑假在老家乡下,成天跟着堂哥他们疯跑。村后头有片野竹林,是我们的“秘密基地”。那天下午,我们玩打仗游戏,我为了躲“追兵”,铆足了劲儿往一个土坡上冲。坡上长满野草,看着挺软和,谁知道底下藏着半截老竹根。我脚下一绊,整个人就飞了出去,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竹根的断口上。
那一瞬间倒没觉着多疼,就是有点懵。低头一看,裤腿破了个大口子,里头露出的皮肉翻着,血糊糊的一片。奇怪的是,血没立刻涌出来,就那么白森森地敞着,像咧开的小嘴。过了两叁秒,那红色才慢慢渗出来,越来越密。这时候,那火辣辣的疼才“嗡”地一下窜遍了全身。
堂哥他们围过来,都吓住了。年纪最大的阿峰哥还算镇定,说:“这得‘开疱’了,里头肯定进了脏东西。”他们说的“开疱”,不是水泡那个泡,在我们那儿土话里,就是指皮肉破了很大的口子,得彻底清理。我当时疼得直抽气,心里怕得要命,想着是不是得立马去镇上的卫生院。
可阿峰哥有他的“土法”。他让我坐在一块石头上,自己跑到田埂边,揪了几片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叶子,放在嘴里嚼了嚼。然后他蹲下来,很仔细地把那些嚼烂的、绿呼呼的草泥,轻轻敷在我膝盖的伤口上。那感觉,先是凉飕飕的,压住了火辣,接着就是一种奇怪的、微微的刺痒。他说,这草能“拔毒”,先把脏东西引出来。
敷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,他把草泥抹掉。伤口被糊得看不清楚,但周围的红肿好像真的消下去一点点。然后,他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,里头是亮晶晶的、猪油一样的膏子。他用一根削干净的小木片,挑了一点,小心翼翼地抹在伤口上。“这是我奶奶熬的,灵得很,保你不会烂肉。”
后来的几天,我成了“伤员”,走路一瘸一拐。奶奶每天用煮过的布给我擦洗伤口,再抹上那油膏。伤口没有化脓,边缘慢慢长出一圈细细的、粉嫩的新肉,痒得钻心。奶奶说:“痒就对了,是在长肉呢。你这‘疱’开得大,但处理得干净,以后就是个疤,不碍事。”
果然,伤口愈合后,留下了这个疤。它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狰狞,平平的,颜色比周围皮肤浅一点,摸起来滑溜溜的。这个疤痕,成了我身体记忆的一部分。它提醒我那场莽撞的飞奔,也记住了一种混合着草叶苦涩和油膏微腥的、属于乡野的治愈气息。
如今,那个野竹林早没了,盖起了新房。阿峰哥也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,在城里打工。有时聊起来,他会笑呵呵地问:“膝盖上那个‘疱’还记得不?”怎么会不记得呢。那个夏天,那个土坡,那份手忙脚乱却透着笃定的照顾,都封存在这块小小的疤痕里了。它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,却奇异地让我感到踏实。那是我第一次懵懂地理解,生活里有些突如其来的“破开”,疼是真疼,但只要处理得及时、得当,它最终会收口、愈合,变成身上一个不起眼的印记,陪你继续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