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长的侵控
兄长的侵控
李岩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灰尘在午后的光柱里翻滚。他这次回来,是为了清理父母留下的旧物,把这栋老宅处理掉。角落那个蒙尘的檀木箱子,他记得,是大哥李峻的。
箱子上挂着的旧锁早已锈蚀,轻轻一拧就开了。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物品,只有一堆旧课本、几本日记,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。李岩随手翻开相册,目光却突然顿住了。那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,从满月照到高中毕业照,按时间顺序排得整整齐齐。这没什么,家里都有。奇怪的是,每张照片的旁边,都贴着一张小纸条,上面是大哥工整的字迹,记录着拍摄的日期、地点,甚至还有他当时的心情和状态。
“小岩叁岁,摄于人民公园。哭闹不休,因不愿分享玩具给邻家小孩。需引导其学会分享。”这是那张他撅着嘴、满脸不高兴的骑木马照片旁的批注。
“小岩十二岁,小学毕业。成绩尚可,但语文成绩下滑,与同桌女生交往过密,疑似早恋倾向,需关注。”照片里,他只是和女同学正常地并肩站着。
李岩的手指有些发凉,他一页页翻下去。他第一次离家去大学报到、他带第一个女朋友回家、他工作后第一次西装革履的年夜饭……几乎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时刻,旁边都有大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“观察记录”和“分析建议”。这不是一本相册,这是一份对于他成长轨迹的监控档案。
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。那些他曾经觉得是“关爱”的细节,此刻串联起来,变成了另一幅图景。为什么他中学时喜欢的篮球校队突然不要他了?大哥当时轻描淡写地说“训练耽误学习,我跟你教练聊过了”。为什么他填报大学志愿时,第一志愿的计算机系会被改成更“稳妥”的会计系?大哥说“我托人问了,这个专业好就业”。甚至他第一次失恋,深夜醉酒回家,第二天醒来,大哥已经和那个女孩“谈过了”,女孩再也没联系过他。大哥总是说:“我是为你好,你还不懂事。”
这种渗透到生活每一个角落的“安排”,这种以爱为名的“掌控”,让李岩感到一阵窒息。他曾经以为那是兄长如父的责任,现在才明白,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“侵控”。这个词突然跳进他的脑海,精准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——侵入性的控制。爱是真的,但那份爱里,掺杂了太多对“控制权”的执着。
他颤抖着拿起箱底那本硬壳笔记本,里面不再是简单的记录,而是大哥对他人生更具体的“规划蓝图”。哪一年该做到什么职位,多少岁该结婚,最好找什么职业的伴侣,甚至计划在哪个片区买房……字迹冷静,条理清晰,像一份严谨的项目计划书,而项目,就是他的人生。
窗外的夕阳沉了下去,屋里一片昏暗。李岩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,没有开灯。他想起大哥如今也已是鬓角泛白的中年人,在另一个城市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,依旧会时常打电话来,询问他的工作、健康、婚姻打算。电话那头的语气,依然充满不容置疑的关切。
恨吗?似乎谈不上。大哥没有打过他,没有在经济上卡过他,甚至一直在物质上帮助他。但那种无形的、细密的、包裹一切的“规划”,却比任何粗暴的干涉都更让人无力。它让你所有的挣扎都像打在棉花上,你的反抗会被轻易地化解为“不懂事”、“不成熟”。它剥夺的,是你对自己人生那种最原始的“试错权”和“选择权”。
李岩合上了箱子,也合上了那段被“精心照料”的岁月。他知道,他永远无法,也不想去质问大哥。那份沉重的爱是真实的,只是形态扭曲。他最终没有扔掉那个箱子,而是把它重新锁好,放回了角落。有些东西,无法丢弃,只能封存。
离开老屋时,夜幕已经完全降临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,心里清楚,他用了很多年,才勉强从那种全方位“侵控”的阴影里走出来,学着对自己的选择负责,哪怕会跌倒。而理解与和解,或许是比挣脱更漫长的一条路。晚风拂过,带着田野的气息,那是自由的味道,虽然来得晚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