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儿媳》6
《么公和儿媳》6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，李家庄的清晨，还是那股子熟悉的泥土味儿。么公蹲在院子里，慢悠悠地给那几垄青菜浇水，水珠子挂在嫩叶上，亮晶晶的。儿媳秀云在灶屋里忙活，锅碗瓢盆的声音清脆得很，和远处的鸡鸣犬吠混在一块儿，听着就让人觉得踏实。
可这份踏实底下，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了。自打上回村里有人嚼舌根，被么公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之后，表面上风平浪静，可么公自己心里头，反倒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。他倒不是在意别人的闲话，活了这么大岁数，唾沫星子淹不死人。他在意的，是秀云那孩子。
这孩子，太懂事了，懂事得让人心疼。家里家外一把手，啥苦活累活都抢着干，脸上总是挂着笑，可么公有时候夜里起来，好像听见隔壁有压得低低的叹气声。他知道，儿子在外头打工，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，这个家，里里外外就靠秀云撑着。她心里头那份孤单和累，怕是没处说去。
这天晌午，太阳毒得很。秀云从地里回来，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，脸晒得通红。她搁下锄头，就急着去厨房舀水喝。么公在堂屋门口坐着编竹筐，抬眼瞧见了，手里的活计停了停。
“秀云啊，”么公开了口，声音有点干，“灶台上我凉了碗绿豆汤，井水里镇过的，你先喝了，歇口气儿。那点地，下晚凉快了我去瞅瞅。”
秀云愣了一下，擦汗的手停在半空。她没想到么公会注意到这个，还特意给她凉了汤。她应了一声，端起碗，冰凉的碗壁贴着掌心，那股凉意好像顺着胳膊，一直蹿到了心口窝里，熨帖得很。
“谢谢爸。”她小声说，低头喝汤，没让么公看见她忽然有点发酸的眼眶。
这声“爸”，她叫得比往常更自然了些。么公听着，心里头那点说不清的在意，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个口子。他想，或许，亲情关系不光是血缘那点事儿，更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，你惦记着我，我心疼着你，一点点磨出来的。
下午，秀云在院里洗衣裳，搓得肥皂沫子满天飞。么公搬了个小凳坐在不远处的阴凉里，手里编着筐，眼神却时不时飘过去。他看到秀云揉搓那件儿子去年穿旧了的工作服时，动作慢了下来，盯着衣服出了会儿神。么公心里头咯噔一下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像是随口提起：“今早听前头老陈头说，他儿子那边厂子，好像下半年能宽松点，兴许能多回来两趟。”
秀云肩膀微微一动，没抬头，声音闷在洗衣盆的水声里：“嗯，听说了。”她没多说，但用力搓衣服的手，劲儿好像又回来了。
么公知道自己这话可能没啥用，但总得说点啥。这个家，两个话都不多的人，有时候就得靠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，把空荡荡的屋子填上点人气儿。他想，这大概也是一种责任担当吧，不只是养家糊口的责任，还是让这个家像个家、让家里人心里头不那么空落落的担当。
傍晚，起了点风。么公真扛着锄头去看了地，回来时，秀云已经摆好了饭。简单的一荤一素，摆在老旧的八仙桌上。两人对坐着吃饭，话不多。秀云给么公夹了筷子炒鸡蛋。
“爸，您也多吃点。”
么公“哎”了一声，把那鸡蛋拨进嘴里，慢慢嚼着。夕阳的余晖从门框斜进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投在墙上，挨得很近。屋里安安静静的，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。
这一刻，没有多余的话。但么公觉得，有些东西，好像就在这安静的饭桌上，在这寻常的夹菜动作里，稳稳地落地了。那是一种经过时间沉淀的家庭和睦，不张扬，不热闹，却像这桌脚一样，稳稳地撑着这个家。
夜里，秀云收拾完，给么公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惯常坐的椅子边上。么公看了看那杯热气袅袅的茶，又看了看秀云回房的背影。他想，明天，得去镇上割点肉，秀云最近瘦了。日子还长，但就这么互相惦记着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，大概就是这寻常百姓家，最朴实也最牢靠的过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