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啊~你迟尘那么大
哈啊~你迟尘那么大
老王把钥匙插进锁孔,转了半圈,门刚推开一条缝,那声感叹就挤了出来:“哈啊~你迟尘那么大!”
屋里头,他儿子正撅着屁股,跟客厅中间那个巨型纸箱较劲。箱子几乎占满了整个茶几到电视墙的空地,瓦楞纸的棱角嚣张地支棱着,上面印着某品牌游戏舱的炫酷宣传图。儿子从箱子后面探出个汗津津的脑袋,眼睛亮得吓人:“爸!到了!终于到了!”
老王没接话,鞋也没换,就杵在门口。他看着那个箱子,感觉它不是在客厅里,是直接杵在了自己心口上。这玩意儿,他记得价格标签上那串数字,长得跟他手机密码似的。半个月前,儿子就是拿着这个宣传页,用那种混合着渴望、祈求、以及一点点“你不懂”的眼神看着他。老王当时喉咙发干,只问了句:“非买不可?”儿子重重点头,说这是“沉浸式体验”的顶配,同学里谁谁谁都定了。
“沉浸式体验”。老王心里咀嚼着这个词。他想起自己小时候,最大的“沉浸”是钻进新华书店,蹲在角落看一整天连环画,不买,就看,店员来赶了才拍拍屁股回家。那会儿快乐也很大,大到能装满一整个夏天的午后。现在呢?快乐好像被明码标价了,包装在这样一个巨大的、昂贵的箱子里。
他走过去,拍了拍箱子坚硬的外壳,发出“空空”的闷响。“是挺大。”老王说,声音有点飘。这体积,这分量,这价格,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“存在感”。它不仅仅是个游戏设备,更像一个宣言,宣告着某种新的、他有点跟不上的生活方式,就这么硬生生地挤进了他这个六十平米的、略显陈旧的家。
儿子没察觉他爸的心思,已经兴奋地开始找美工刀拆箱了。塑料膜被划开的“刺啦”声格外清晰。老王退开两步,坐到旧沙发上。沙发弹簧发出熟悉的、疲惫的呻吟。这个角度,他能同时看到儿子忙碌雀跃的背影,和箱子侧面那些极具冲击力的渲染图——仿佛在承诺另一个更炫目、更刺激的世界。
他心里有点乱。不是心疼钱,虽然确实肉疼。更多的是一种……失衡感。自己吭哧吭哧忙活一个月,挣来的那份辛苦,转化成的竟是这么个占据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“大件”。这“大”里面,有多少是孩子真正的渴望,又有多少是那种被刻意营造出来的、叫人难以抗拒的“标配”幻觉?
儿子终于打开了内包装,开始往外掏那些造型科幻的部件。他的动作小心翼翼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。老王看着他,忽然想起儿子更小的时候,得到一盒便宜积木时,也是这么眼睛发亮,能坐在地上安静地拼一下午。那时的快乐,似乎没那么“大”,却更厚实,更绵长。
“爸,你看这线条!这材质!”儿子举起一个头盔似的部件,朝他示意。老王点点头,挤出点笑:“嗯,看着是高级。”他想说点什么,比如“玩可以,别太上瘾”,或者“这么贵的东西可得爱惜”,但话到嘴边,又觉得俗套,且苍白。那个闪亮的设备,和儿子脸上纯粹的喜悦,似乎筑起了一堵透明的墙。
老王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楼下小区里,几个小孩正在追着一个洗褪了色的塑料球疯跑,叫声欢快,穿透傍晚的空气传上来。那种快乐,没有包装盒,没有价格标签,却生机勃勃。
他回过头,客厅里,儿子正对照说明书,试图组装那个庞然大物。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,一半落在老旧但干净的地板上,一半落在那个崭新、冰冷、充满未来感的设备上。光与影,新与旧,某种无声的对话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进行着。
老王知道,有些东西他挡不住。时代推着人走,推着消费观念走,推着快乐的定义走。这个“那么大”的东西,已经进了家门,将成为儿子生活的一部分。他能做的,也许不是站在对面评判,而是……试着理解这“大”背后的那份吸引力。
他深吸一口气,那声堵在胸口的“哈啊~你迟尘那么大”,似乎随着这口气,慢慢化开了,变成了一种复杂的、沉甸甸的接纳。他走过去,蹲下身,捡起儿子扔在一旁的包装泡沫,捏了捏,发出细碎的“窸窣”声。
“来,”老王说,声音平静了些,“这玩意儿,接口在哪?爸帮你看看。”儿子诧异地抬起头,随即,笑容在他脸上彻底绽开,比刚才更加明亮。那一刻,老王觉得,也许重要的不是东西有多大,多贵,而是它两端连接着的,是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