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宝你看你喷的到处都是作文
宝宝你看你喷的到处都是作文
那天晚上，我推开书房门，整个人愣在原地。地板上摊着好几张皱巴巴的作业纸，书桌边角滴滴答答黏着蓝墨水的痕迹，橡皮屑像雪花似的铺了半张椅子。而我家那位八岁的小祖宗，正举着钢笔，对着天花板练习“喷射”——笔尖一甩，一串蓝色的小点点就溅上了墙。他看见我，眼睛亮晶晶的，举着那张被他涂改得面目全非的作文纸，声音里满是兴奋：“爸爸！你看！我的作文会下雨！”
我第一反应是血压有点升高。那面墙上周才刚重新刷过。可当我走过去，拿起那篇题为《我的快乐一天》的作文，火气却慢慢消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触动。纸上哪有什么完整的句子啊，开头写着“早上我吃了包子”，然后就是大团的墨疙瘩，像是跟这句话有仇，用力涂黑了；接下来有一行歪扭的“和爸爸踢球”，旁边画了个箭头，引向纸张边缘，那里用蓝色墨水画了个小小的、圆圆的太阳，太阳下面有两个火柴人手拉着手。再往下，又是涂抹，插入，箭头乱飞，最后一句勉强能认：“我笑了。”整张纸，就像一场思维的风暴现场，快乐、烦躁、努力、放弃，全用钢笔的轨迹喷溅得到处都是。
我拉过椅子坐下，指着那团最黑的墨疙瘩问：“这里，原本想写什么？”他挠挠头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写包子什么馅的。可是……可是我想写‘肉汁很多’，又觉得‘很多’不够好，想换成‘溢出来’，又不会写‘溢’字……然后，然后就变成这样了。”他小手在纸上比划，试图向我解释那场发生在方格间的内心挣扎。我忽然就明白了，这满纸的狼藉，这喷得到处的墨点，哪里是捣乱，分明是他小小的思绪，在努力冲破表达瓶颈时，最真实、最汹涌的痕迹。
这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。那会儿写作文，最怕的就是老师说的“内容空洞”。为了不“空洞”，我们拼命往里面塞成语，塞“好词好句”，把作文写得像个打扮过头的小大人，唯独不像自己。而眼前我儿子这种“喷得到处都是”的状态，虽然混乱，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。他的思维还没被那些条条框框修剪整齐，快乐就是纸上那个歪歪的小太阳，烦躁就是那一团暴躁的墨疙瘩。他的情感宣泄，直接、笨拙，却热气腾腾。
我拿起一张新纸，铺在他面前。“咱们不急着写一篇‘好作文’。”我说，“你就当跟爸爸聊天。你那天踢球，最乐的是哪一下？”他眼睛又亮了：“就是我摔了个屁墩儿，球却滚进球门了！” “好！”我指着纸，“那你就先把这个‘屁墩儿进球’画下来，在边上随便写几个字，你想写‘哎呦’就写‘哎呦’，想写‘太逗了’就写‘太逗了’。咱们今天不‘写作文’，咱们今天就用笔，把那天的高兴‘喷’在这纸上。”
他来了劲头，抓起笔，不再纠结于开头结尾，也不再害怕写错字。他画了一个四脚朝天的小人，旁边溅起好多表示“尘土”的点点，球门画得歪歪扭扭，里面点了个黑点代表足球。然后在下面写道：“我屁股痛，但是哈哈哈哈哈。”字依然不好看，但那种鲜活的快乐，几乎要顺着纸面蹦出来。那一晚，我们“喷”出了好几张这样的纸片，有画有字，有涂改，有即兴的箭头连接。最后，他竟主动说：“爸爸，我能把这些‘拼’起来吗？”
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化的场景，按顺序排列，用胶带粘成不规整的一长条。那一刻我意识到，写作或者说表达的初始，或许就应该是这样一场“酣畅淋漓的喷发”。我们太早地教孩子规矩，教他们布局谋篇，却常常忘了保护他们内心那种最原始、最澎湃的表达冲动。那种冲动，就像孩子手中的钢笔，可能暂时控制不好方向和流量，会“喷得到处都是”，但那墨水所承载的，全是未经雕琢的观察、感受和想象力，是最宝贵的创作源泉。
后来，那篇用胶带粘起来的、长长的“作文”，当然没有交给老师。我们花了点时间，一起把那些“碎片”梳理成了更整洁的版本。但那张原初的、狂野的“草稿”，被我贴在了书柜上。它时刻提醒我，也提醒他：写作的秘密，或许不在于一开始就追求工整完美，而在于先敢于让内心的感受“喷涌而出”，哪怕一开始，弄得满地、满纸、满墙都是。那份混杂着思考痕迹和情感温度的混乱，恰恰是走向真正表达的，最诚实的第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