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书记跨下的杨雨婷
张书记跨下的杨雨婷
老张书记的自行车,在厂区里是个标志。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,漆皮掉得差不多了,铃铛声却格外清脆。他骑车总是不快,腰板挺得笔直。而坐在他自行车横梁上的女儿杨雨婷,则是另一个标志——扎着两个羊角辫,随着车轮颠簸,一晃一晃的。
“张书记,又送婷婷上学啊?”门口保卫科的老王总是这样打招呼。“哎,顺路,顺路。”老张笑着点头,脚下一蹬,车子便稳稳滑出厂门。杨雨婷那时还小,觉得父亲的胸膛就是最坚实的靠山,那辆破自行车的横梁,就是她的专属宝座。风里雨里,这条路他们走了好几年。
日子像自行车轮子一样,转得飞快。杨雨婷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,开始住校。老张的自行车后座,渐渐空了。他有时还会推车出来擦擦,望着厂门口那条路发会儿呆。女儿回家的次数,从一周一次,变成一个月一次,后来只有寒暑假才见得到人影。电话里的声音,也从叽叽喳喳,变得简短,偶尔还带着点不耐烦。“爸,我忙着呢,同学叫我。”
再后来,杨雨婷去了更远的城市读大学,见识了高楼大厦,地铁飞机。她暑假回来,看着父亲依旧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厂区转悠,心里头第一次冒出一种复杂的情绪,不是单纯的亲切,好像还掺着点别的,让她不太愿意细想。老张想用自行车载她去集市买点好吃的,她摆摆手:“爸,多远啊,我打车去吧,快。”
时代变得让人眼花缭乱。厂子改制了,老张也退休了。那辆永久牌自行车,彻底停在了楼道里,蒙上了厚厚的灰。杨雨婷在外打拼,成了家,有了孩子,忙得脚不沾地。她给父亲买了智能手机,教他视频通话。屏幕里的父亲,笑容依旧,但背后的家,还是那些老家具,显得有点空落落的。
有一次春节回家,杨雨婷的儿子,那个城市里长大的小皮猴,不知怎么从杂物堆里推出来那辆老古董。他好奇地问:“妈妈,这是什么呀?”杨雨婷走过去,手指拂过冰冷锈蚀的车梁,那个她坐了无数次的位子。一瞬间,厂区的风,清脆的铃铛声,父亲平稳的呼吸,还有那种被稳稳承载着向前的感觉,毫无预兆地扑面而来。
她忽然就明白了,自己心里那份复杂情绪是什么。那不是嫌弃,是一种不敢回头看的疏离。她走得越快,离那个坐在自行车横梁上的小女孩就越远。而父亲,一直稳稳地停在时间的某个路口,守着那辆载过她的车。
假期最后一天,阳光很好。杨雨婷对父亲说:“爸,咱把车推出去,擦擦吧。”老张愣了一下,眼里有光闪了闪。车擦干净了,虽然还是旧,却有了精神。杨雨婷没有让儿子坐上去,她自己,轻轻地、有点笨拙地,侧身坐上了那窄窄的横梁。父亲在她身后,有些迟疑地握住了车把。
“坐稳了?”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有些沙哑。“嗯。”她低声应道。车轮缓缓转动,发出熟悉的、轻微的嘎吱声。没有骑远,就在楼下的小区里,慢慢绕了一圈。她不再是那个小丫头,父亲也骑得有些吃力。但那一刻,时间仿佛折迭了起来。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小女孩,而父亲,还是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、稳稳向前骑的张书记。这份沉甸甸的承载,从未因为车停了,而真正消失过。它变成了另一种形式,藏在每一次望向她的目光里,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问候中。
车子停下,杨雨婷下来,眼眶有点热。她拍拍手上的灰,笑着说:“这车,还挺结实。”老张也笑了,皱纹舒展开:“那是,老伙计了。”他没再说别的,但那份理解,在阳光和灰尘的颗粒里,悄然流动,无声无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