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吃上面两个 下的人
一个吃上面两个下的人
老陈蹲在马路牙子上，盯着手里的煎饼果子发呆。酱刷得厚，薄脆给得多，葱花翠绿翠绿的。可他就是下不去嘴。为啥？因为他是个“吃上面两个下的人”。这话听着别扭吧？他自己也这么觉得。
这话得从他爹说起。老爷子是个老木匠，干了一辈子精细活儿。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：“凡事你得看叁层。看上面光鲜的，还得看下面撑着的；看明面儿摆着的，更得看暗地里咬合的榫卯。”小时候老陈不懂，觉得爹吃个豆腐脑都得琢磨——先舀上面嫩的，再搅底下卤子，最后还得把碎掉的油条泡进去，说这叫“叁合一，味才全”。
后来老陈自己闯荡，在厂里管过生产，跑过销售，最后开了家小饭馆。他才咂摸出点味儿来。就说这开馆子吧，客人看见的是窗明几净、菜香扑鼻——这是“上面”。后厨那通油烟熏、忙到脚打后脑勺的辛苦——这是“下面”。而他自己呢？得在这两层之间来回窜，既要对客人笑脸相迎，又得盯紧了后厨别出乱子。这不就是“吃上面两个下”么？
这活法累人。有时候他真想学对门老板，当个甩手掌柜，只管收钱。可每回这念头冒出来，他就想起老爷子刨木头的样子——刨子推过去，木花翻卷起来，下面那层新的木纹露出来，细腻光滑。老爷子说：“好东西都在底下藏着呢，你得一层层找。”是啊，不深入下去，哪知道熬高汤得守六个钟头？哪晓得最新鲜的菜是凌晨四点批发市场第叁排中间那家？
去年冬天，馆子差点撑不下去。老街改造，客流量减了一半。媳妇劝他转型做网红外卖，搞点花样。他闷头想了好几天，最后反而把菜单砍掉一半，就留十几道最拿手的。天天泡在后厨，跟老师傅重新调老方子。别人说他傻，这时候不该“往面上”多搞点噱头么？他不吭声，心里门儿清：越是难的时候，越得死死咬住“下面”的根基——味道，手艺，还有那份实诚。
说来也怪，生意慢慢又回来了。熟客带新客，都说在这儿吃出点“不一样”。哪有什么不一样呢？可能就是那份踏实吧。就像他爹那木匠活儿，桌子腿儿上的榫卯藏在底下看不见，可桌子稳当不稳当，全指望它。
如今的老陈，还是那个“吃上面两个下的人”。早上进货，他得摸摸菜叶儿潮不潮；晚上打烊，总要蹲在后门看看垃圾怎么分类。这习惯改不了啦。煎饼果子凉了，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街对面新开了家时髦餐厅，灯光晃眼，排队的人绕了叁圈。老陈眯眼看了看，转身回自己店里去了。他那馆子的灯不亮，但灶上的火，旺着呢。
风吹过来，带着点油烟味，也带着点生活的扎实气。老陈忽然觉得，这么活着，也挺好。上上下下，里里外外，都嚼透了，日子才有滋味。就像那煎饼果子，光啃上面一层，哪够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