摇摇晃晃公交车
摇摇晃晃公交车
车门“嗤”一声打开,一股熟悉的、混杂着尘土、雨水和说不清道不明气味的风就灌了进来。我赶紧跨上去,投了币,在摇摇晃晃中往后挪。车厢里人不多不少,刚好把空位填得七七八八。我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,坐下,车子就猛地一窜,出发了。
这车是真的晃。不是那种平顺的摇摆,是带着点儿脾气的、咯噔一下的晃。老旧的发动机在底下闷吼,每换一次挡,整个车厢就跟着哆嗦一次,像打了个寒颤。窗玻璃哐啷哐啷响,和着轮胎压过路面接缝的节奏,成了最催眠的白噪音。我靠在窗边,看着外头滑过去的店铺、行人、绿化带,一切都因为这不稳当的移动,显得有些模糊,有些失焦。
坐公交车,尤其是这种老线路的公交车,你得有点儿耐心。它不急,有自己的节奏。逢站必停,哪怕站台上空无一人。红灯停得老老实实,绿灯起步却慢吞吞,总得让旁边的电动车先窜出去一截。司机师傅也不言语,只是稳稳把着那个磨得发亮的方向盘,对付着这条走了无数遍的、坑洼渐多的路线。这种节奏,和外面那个争分夺秒的世界,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就在这摇摇晃晃里,人的思绪也跟着晃荡起来,容易出神。你会注意到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。前排那位阿姨手里拎着的菜,芹菜叶子还带着水珠;斜对角的学生戴着耳机,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,大概在默背什么;后头上来一对老夫妇,互相搀扶着,慢慢走到后排的空座。这些细微的、流动的画面,在高铁和地铁那种追求极致效率的空间里,常常被忽略掉了。在这里,时间被拉长了,画面一帧一帧地过。
车子拐过一个大的弯道,整个车厢大幅度地倾斜,所有人都跟着往一边倒,又随着回正而摆回来。没人惊呼,大家都习以为常,只是下意识地抓牢了面前的扶手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,坐那种更破的公交车,拐弯时觉得特别刺激,像坐不花钱的游乐设施。现在呢,只觉得是日常的一部分。这种摇晃,居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安定感——你知道它就在这儿,不会更坏,也不会突然加速,它就这么诚实又笨拙地、摇晃着带你往前走。
窗外的景象,从密集的商铺,渐渐变成开阔的街边公园,又慢慢出现些老式居民楼的影子。这趟车穿行在城市的不同肌理之间,像一根缓慢的针,缝合着繁华与寻常。上上下下的人,带着不同的故事和气味,在这摇晃的方盒子里短暂交集,又各自散去。有人上车时一脸疲惫,找到座位后长长舒了口气;有人下车前仔细整理衣襟,准备迎接下一段路程。这车厢,看尽了晨起奔波的匆忙,也盛满了傍晚归家的松弛。
快到我的站了。我提前站起身,走到后门边,握住那根冰凉的金属立柱。车子正好驶过一段修补过的路面,颠簸格外明显,我的身体也跟着上下起伏。这感觉,有点像小时候母亲背着我走路时的摇晃,也有点像人生本身——很少有完全平稳笔直的路,大多时候,我们都是在应对各种或大或小的颠簸,调整着重心,努力保持平衡,同时还得记得看看窗外的风景。
“嗤——”又是一声,后门开了。我跳下车,站稳。公交车合上门,继续摇摇晃晃地、慢吞吞地向前开去,融入车流。我回头看了一眼它的背影,心里那点因为忙碌而生的焦躁,不知什么时候,被那一路的摇晃给晃散了不少。它就这么不完美地、实实在在地,把人从这一头,运到那一头。这大概就是最朴素的抵达吧,不需要太快,但足够真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