灌满子宫
灌满子宫
她坐在诊室里，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叠超单，指尖有些发白。空调的风嗡嗡响着，吹得单子一角微微颤动。报告上那几个字，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——“子宫内膜容受性欠佳”。医生的话还在耳边绕：“就像土壤不够肥沃，种子很难扎根。下次准备移植前，我们试试做一下宫腔灌注。”
“宫腔灌注？”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，脑子里立刻浮现的，是那种被液体强力注满的胀满感，甚至有点莫名的窒息。医生大概看出了她的紧张，笑了笑，用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：“别怕，不是你想的那样。很简单，就是用一根很细很软的管子，把对你有益的药液，一点点、轻轻地送到子宫腔里去。目的是改善你内膜的环境，让它变得更‘欢迎’胚胎。”
回家的路上，这个词还在她心里打转。灌注，灌满。听起来有点粗暴，却又带着一种饱满的希望。她想起老家春天时，父亲给干旱的稻田引水。水渠的口子一开，清澈的水流便汩汩地涌入龟裂的田地里，慢慢地，泥土吸饱了水分，颜色变得深褐油润，摸上去软软的，充满了生机。那是一种被滋养、被准备妥当的安静过程。
后来，她真的躺在了治疗床上。金属器械轻微的碰撞声让她绷紧了身体。护士的声音很温和：“放松，就像平时做检查一样，有点凉，稍微有点胀，很快就好了。”她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探入，紧接着，一股温凉的液体，极其缓慢地流了进来。没有想象中的冲击感，更像是一股暖流，悄无声息地漫过干涸的河床。她忽然觉得，这或许不是“灌满”，而是一种“浸透”。让这片小小的、渴望生命的“土壤”，慢慢地、彻底地吸收那些养分。
这个过程很短。结束后，她静静地躺着，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。那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，又似乎有些不同。她心里那点对于“暴力灌入”的想象，彻底消散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奇特的安宁感。仿佛身体内部有一片小小的、隐秘的花园，刚刚被悉心浇灌过，正静静地等待着，孕育着什么。
为了要个孩子，她这几年来好像一直在“赶路”。测排卵、打针、吃药、取卵、移植……每一步都紧锣密鼓，像在完成一套严格的程序。心情也总是跟着激素指标和试纸颜色，上上下下地颠簸。而这一次的“宫腔灌注”，却意外地让她有了一小段“暂停”的时间。就那么躺着，感受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，不是为了立刻达到某个结果，而是在做准备，一种沉静而积极的准备。
她开始觉得，或许生命降临前的准备，本就该是这样的。不是强行填塞，而是温和地营造一个环境。内膜容受性，这个词听起来很医学，很生硬。但现在她觉得，它指的也许就是一种“准备就绪”的状态。你的身体，你的心，是否都准备好了去接纳、去承担一个崭新的生命？这不仅仅在于厚度是否达标，激素是否平衡，更在于那片内在的“土壤”，是否真的达到了那种松软、润泽、充满期待的状态。
几天后，她再次走进诊室，准备进行新一轮的胚胎移植。躺下时，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。她能做的、该做的准备，都已经做了。剩下的，是交给生命本身的缘分和那一点点玄妙的运气。医生操作的时候，她闭着眼，心里不再有以往那种焦灼的呐喊，而是像在对自己身体里那片小小的空间低语：我为你灌溉了，我为你准备了，现在，请你好好拥抱他吧。
走出医院大楼，阳光很好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她知道，结果依然未知，这条路上还有太多的不确定。但至少，在某个时刻，她曾认真地、温柔地为自己身体里那片期盼的土地，浇灌过希望。那种被“浸透”和“准备”的感觉，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。这大概就是“灌注”真正的意义——它灌满的，或许从来就不止是一个生理上的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