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在车了里我
两个人在车了里我
车子停在江边。天已经黑透了,对岸的灯火碎碎地洒在水面上,晃啊晃的。雨刮器早就停了,挡风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,把外面的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、湿漉漉的斑斓。引擎熄了火,车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,咚,咚,还有他那边,隐约传来的,细微的呼吸声。
我们谁也没说话。好像一开口,就会打破什么似的。这种沉默啊,不全是尴尬,倒像是一层厚厚的、柔软的毯子,把两个人裹在了一起。电台早就关了,刚才那首没放完的老歌,旋律好像还悬在空气里,缠缠绕绕的。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,混合着烟草和洗衣液的味道,也能闻到自己手心因为紧张,微微出汗的气息。
“这雨,”他终于开了口,声音有点哑,像在喉咙里滚过一圈才出来,“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眼睛还盯着窗外。一个骑电动车的人披着雨衣匆匆过去,像一片飘忽的影子。车里又安静下来。但和刚才不一样了,那句话像颗小石子,投进了沉默的湖面,涟漪在狭小的空间里慢慢荡开。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中央扶手箱,距离大概也就几十厘米吧,可我感觉,这几十厘米里,塞满了这些年我们没来得及说,或者不敢说的话。
这大概就是一种“真实陪伴”吧。不是隔着屏幕的问候,不是朋友圈的点赞,就是实实在在的,两个人困在同一个移动的、安静的铁盒子里。你知道他在那儿,他能感觉到你在这儿,外面风雨飘摇,里面却是一个被暂时隔离出来的、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。不用刻意找话题,甚至可以一起发呆,这种同在的感觉,本身就让人踏实。
“还记得吗?”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,“以前上学那会儿,也下这么大的雨。我们挤在公交车站台下面。”
他转过头来看我,嘴角好像弯了一下,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。“怎么不记得。你那双白球鞋,全溅满了泥点子。心疼得直咧嘴。”
我们都笑了。笑声很短,很快又被寂静吸收。记忆的闸门却好像被撬开了一道缝。那些陈旧的、蒙着灰的片段,忽然变得鲜活,带着当年的温度和雨水的气味,涌进这小小的车厢。我们一句接一句地聊起来,说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旧事。那个总拖堂的数学老师,学校门口卖了叁年都没涨价的煎饼果子,运动会他跑叁千米,我在旁边喊哑了嗓子……
聊着聊着,我发现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“情感共振”。我说上半句,他就能自然接出下半句。我提起某个模糊的细节,他立刻就能补充出我早已遗忘的背景。好像我们各自记忆的拼图,在这一刻,在这辆停在雨夜江边的车里,严丝合缝地对上了。那些独自回想时总觉隔着一层的往事,因为另一个当事人的确认和共鸣,忽然变得无比真切、立体。
雨好像小了些,敲在车顶的声音从急促的鼓点变成了舒缓的沙沙声。我们的话也渐渐少了,但气氛却更加松弛。他调低了座椅靠背,我也跟着调低了一点。两个人半躺着,看着车顶那片被外面霓虹映照出的、微微变幻的光影。
这一刻,什么都不想,也真好。没有必须要赶去的目的地,没有亟待处理的工作信息。就是停下来,和一段旧时光,和一个老友,待在一起。这种“同在感”太珍贵了。它不喧嚣,不热烈,像此刻车窗上慢慢汇聚、又缓缓滑落的水珠,安静,却有重量。
“下次,”他清了清嗓子,说,“找个晴天出来吧。去那个我们说过好几次,一直没去成的湖边。”
“好啊。”我说。没有多余的话,但我知道,这个约定和以往那些飘在空中的客套不一样,它是会落地的。
雨终于停了。他重新发动车子,引擎低鸣起来,车内的灯也亮了。窗外的世界随着玻璃上的水痕流泻,重新变得清晰、锐利。车子缓缓驶离江边,汇入流动的车河。刚才那一方与世隔绝的静谧时空,像一场短暂的、美好的梦。
但我们都知道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那些被雨水浸泡过的回忆,重新变得饱满;那段被岁月拉远的距离,悄悄拉近了几分。车里依然很安静,但空气是暖的,流动的。两个人在车了里,我忽然觉得,这个看似不通顺的标题,恰恰说中了那种微妙的状态——我们在车里,而“我”,那个封闭的、独立的“我”,因为这段共处的时光,悄然融化了一点点,与他,与过往,达成了某种柔软的和解。路还长,但接下来的路程,好像没那么孤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