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儿子口
给儿子口
儿子，看着你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背影，肩膀还那么单薄，我突然想起件事。这事搁心里好些年了，像颗旧纽扣，藏在抽屉最里头，今天想把它拿出来，在你耳边絮叨絮叨。
那会儿你大概四五岁吧，一个夏天午后。天热得知了都懒得叫，你举着根棒冰跑进来，是那种最便宜的红豆冰。你吃得急，化开的糖水滴了一路。快吃完时，你举着剩下的小木片，上面还沾着点冰碴儿和红豆粒，踮着脚就往我嘴边送：“爸爸，给你口。”
就这句话，“给你口”。你说得那么自然，小脸仰着，眼睛亮晶晶的。我愣住了，弯下腰就着你小手，真的嘬了一口那光溜溜的木片。其实啥味儿都没了，就一点凉，一点甜丝丝的余味。可那股劲儿，直直地撞在我心口上，软得一塌糊涂。
你可能早忘了。孩子嘛，这样的事儿多了去了。可我这当爹的，偏偏就把它存下了。那会儿我工作正忙，天天焦头烂额，觉得世界就是个不停转的陀螺。你这一“口”，像突然按了个暂停键。我品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甜，心里头却翻江倒海——原来这世上最好的东西，不是挣来的，是分来的。
我们中国人，讲究个“给予”。给孩子最好的，供他吃穿，供他上学，这是责任，是爱。可你那么小，倒教会我另一件事：分享，或许比给予更近，更暖。你给我那口棒冰，不是因为我需要，不是因为它多好，仅仅就是——“我有，我想你也尝尝”。这里头没有掂量，没有算计，是颗干干净净的赤子之心。
后来日子像翻书，一页页过得飞快。你上学了，有自己朋友，自己的小心思。有时候叫你多吃口菜，你都不太乐意。我不怪你，孩子总要长大，心门总要慢慢关上一阵，再自己打开。可每当你把耳机分我一只，说“爸你听这歌”；或是打球回来，把捂热了的半瓶水递给我，我总会想起那个棒冰的下午。
这“一口”的道理，放哪儿都通。一家人过日子，滋味都在这些“分一口”的零碎里。妈妈炖了汤，总把第一勺吹凉了先给你尝尝；爷爷剥个橘子，瓣瓣都往你手里塞。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牺牲，这是家的温度，是扯不断的纽带。东西越分越少，可感情，偏偏越分越浓。
等你再大些，走到更远的地方，会遇到很多人，经历很多事。你会拥有更多，也难免遇到想紧紧攥住一切的时候。钱、时间、机会、感情，好像都舍不得。但爸还是想唠叨这句：别丢了那颗愿意“分一口”的心。对朋友，对往后你爱的人，都是这个理。真心待人，不是看你给出去多少金山银山，是看你能不能在得意时，分人一口甜；在艰难时，递人一口热乎气。
当然，这话也不是说让你做滥好人。分寸你得自己拿捏。给出去的那一口，得是情愿的，发自内心的。就像你当年递过来那木片，手举得高高的，没有一点犹豫。
写着写着，窗户外头天色暗下来了。你作业写完了吗？回头看看你，你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。少年人睡相总是不老实。我轻轻给你披上件外套，心里那点旧念头，反而更清晰了。
养孩子这事儿，真有意思。原以为是我在教你认识世界，却常常发现，是你在不经意间，点醒了我许多早就模糊了的道理。那口棒冰的甜，早化在多年前的夏天里了。可那份愿意分享的初衷，我希望它能像颗种子，在你心里头一直活着，慢慢长出你自己的枝叶来。
好了，不吵你了。好好睡吧。明天要是买棒冰，记得，还分爸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