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咕咚
小咕咚
你听见过“小咕咚”吗？不是童话书里的角色，也不是什么玩具的名字。它是那种夜深人静时，从老房子水管深处传来的一声闷响——“咕咚”。声音不大，但挺实在，像有个看不见的小家伙，在墙壁里轻轻撞了一下腰。
我家这房子有些年头了，这“小咕咚”算是老住户。刚开始那会儿，总被它吓一跳。正看着书呢，或者刚要睡着，冷不丁“咕咚”一下，心里跟着一颤。我琢磨着，是不是水管里积了气，或者哪处阀门松了？请师傅来看过，师傅拿着工具听听敲敲，最后摆摆手：“老房子啦，血脉不太通畅，有点动静正常。这叫水锤现象，水流突然变化，压力冲击管道。”
话是听懂了，可我心里总觉得不止这么简单。那声音太有“脾气”了，不规律，有时一连好几天安静得像忘了这茬，有时一晚上却要响上两叁回。慢慢地，我倒习惯了它的存在。甚至觉得，这“小咕咚”成了这屋子的一种呼吸。白天人来人往的嘈杂把它盖住了，只有到了万物沉寂的深夜，它才小心翼翼地出来，证明这所房子也在活着，它的“血脉”还在缓缓流动。
有一回，我半夜写东西卡了壳，对着屏幕发呆，正烦躁着呢。“咕咚”，它来了。那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，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慰。我忽然就笑了，心里那点焦躁莫名被戳了个小口，泄了气。你看，连这老房子的水管都知道，堵得慌了，就得想办法弄出点动静，通一通。
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住的大院。院里有一根总水管，埋在地下，每到夏天用水高峰，或是半夜水泵工作的时候，它就会发出沉闷的“嗡嗡”声，顺着地面传来。奶奶那时候常说：“听，地底下在拉风箱呢。”那声音和如今的“小咕咚”不一样，更绵长，更厚重，但感觉是相通的。都是藏在生活背面，支撑着日常运转，却又容易被忽略的“基底音”。现在想想，那声音里，是好几家人烧饭、洗衣、浇花、孩子玩水交织出的生活脉络。
而我的“小咕咚”，更像一个独居者的节拍。它提醒我，在这四方墙壁之内，不止有我一个人的呼吸。灯光、水流、偶尔的电器低鸣，连同这声“咕咚”，构成了一个空间完整的生命体征。它不那么顺畅，甚至有点小毛病，但真实极了。现代的新房子，管道材料好，设计精密，大概不会有这种烦恼了吧。声音被消除得干干净净，一切都静默而高效。那样当然好，可似乎也少了点什么。少了点可以让你在深夜愣一下神，然后嘴角微微上扬的、小小的意外。
前阵子出差，住了半个月酒店。房间崭新明亮，一切静悄悄的，水龙头打开，水流无声而汹涌。可我居然有点失眠，总觉得太静了，静得有点空。那一刻，我竟有点想念家里那声时不时响起的“咕咚”。你看，习惯真是可怕，连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，处久了，也成了惦念。
昨晚，它又来了。我正在泡脚，热水倒进盆里，“咕咚”声几乎同时从墙里传来，像一句迟到的应和。我忽然觉得，它可能不是什么需要根治的毛病。它就是这所老房子在慢慢吞咽，在消化一天的光阴，然后安然入睡前，打的一个小小嗝儿。带着点岁月的沉淀感，和一点点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察觉的、生活的幽默感。
行吧，小咕咚，你就在那儿吧。咱们互不打扰，又彼此知晓。在这绵长的夜里，你响你的，我想我的。这日子，就这样伴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回响，缓缓地、结实地往下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