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里面太温暖了
你里面太温暖了
这话是我对老屋说的。去年冬天,我回去收拾东西,准备把它彻底交给新房主。推开门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旧木头、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空气涌了出来。但奇怪的是,站在空荡荡的堂屋里,我却不觉得冷。墙皮剥落,窗户漏风,可那股子“暖意”,竟从四面八方向我包裹过来。
我起初以为是错觉。暖气早就停了,寒冬腊月的,哪来的暖?我搓了搓手,走到里间,那是我小时候的卧室。墙上有我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飞机,早已模糊不清。就在那儿,我忽然明白了。这暖,不是温度计上的数字,是记忆,是那些被这屋子“吃”进去又“吐”出来的时光,它们还在墙缝里、在地板下,咝咝地散发着余温。
记得小时候的冬天,那才叫真冷。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,早上赖床,非得等母亲在堂屋生起炉子,把棉袄烤得暖烘烘的,才肯钻出来。一家人围着炉子,炉火映着每个人的脸,红彤彤的。父亲就着火光修农具,母亲纳鞋底,我和妹妹争抢烤得焦香的红薯。那时屋外北风呼呼地吼,可屋里呢?炉火噼啪,水壶滋滋地冒着白汽,那种拥挤的、喧闹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温暖,把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,一丝寒风也钻不进来。
这种温暖,是一种“庇护感”。外面再大的风雨,关上门,这里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。所有童年的安全感,都建立在这四面墙壁之内。它看过我的啼哭、我的傻笑、我伏案写作业的背影,也承载过父母的叹息、争执,还有他们深夜低声商量事情的絮语。这些情绪,好的、坏的,热烈的、平淡的,日积月累,好像都渗进了砖瓦,成了这屋子的一部分。所以现在屋子空了,它们却还在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“场”,一种只有我能感知到的“体温”。
我想,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这样一处“老屋”吧。不一定真是房子,可能是一个人,一段关系,一种习惯。它的外在或许已经陈旧,甚至破败,与你眼下的生活格格不入。但你只要走进去,回到那个“里面”,立刻就会被那种熟悉的、妥帖的暖意包围。它不烫,不热烈,只是一种恒常的、背景式的温暖,让你知道,无论在外面闯荡得多累,多狼狈,总有个地方可以回去“暖一暖”。
我在老屋里坐到日头偏西。夕阳从破了的窗纸斜射进来,光柱里灰尘飞舞,像是时光的碎屑在舞蹈。那股暖意,随着光线的移动,似乎也在缓缓流动。我终于站起身,锁上门。钥匙转动的那一刻,我知道,我带不走这房子,但我把那份“温暖”贴身揣好了。往后,无论住在怎样现代、怎样恒温的房子里,我都能自己生出那团火了。因为我知道,“你里面太温暖了”——这份记忆的馈赠,足以抵御人生路上所有的严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