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春阁
满春阁
老街的尽头，拐角处，有那么一家店，叫“满春阁”。这名字听着，总让人心里头微微一动，像是拂过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。店面不大，老旧的木门板，漆色斑驳了，却擦得锃亮。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匾，字是墨绿色的，有些年头了，笔触圆润饱满，透着一股子安稳劲儿。
我第一次走进去，纯粹是出于好奇。那天心里头有些烦闷，漫无目的地溜达，抬眼就瞧见了它。推门进去，没有预想中的浓郁香气，倒是一股清冽的、混合着草木和纸张的味道，轻轻柔柔地围拢过来。店里头光线有些暗，却异常柔和，眼睛一下子就觉得舒服了。靠墙立着几排高高的木架子，上面摆的不是书，也不是古董，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陶罐、瓷瓶，还有好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草叶、根茎，分门别类，收拾得整整齐齐。
店主是个老先生，坐在靠窗的一张老榆木桌子后面，戴着副老花镜，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一把干花儿。听见动静，他抬起头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，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，说了句：“随便看。”那声音不高，却稳稳地落在店里安静的氛围中，不显得突兀。
我走近那些瓶瓶罐罐，才发现每个上面都贴着小标签，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名字：金银花、杭白菊、陈皮、甘草……还有一些更生僻的，像“凌霄”、“忍冬”。这哪里是什么“阁”，分明是个草药铺子嘛。我心里嘀咕，这“满春”的名字，取得可真够……含蓄的。
“觉得这名字有点怪？”老先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，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。他拿起手边一个敞口的青瓷罐，递到我面前，“闻闻看。”
我凑近了些，一股极其复杂又和谐的香气涌了上来。初闻是清甜的，像雨后的花园；细品之下，又有微微的苦，一丝丝的凉，还有说不清的、属于泥土和阳光的厚实感。那味道不冲，却绵绵密密地往人心里钻，先前的烦闷，竟不知不觉被熨平了些许。
“这里头，有春天开的第一茬野菊花，有夏天傍晚摘的薄荷叶，也有秋天收的橘皮，冬天存的梅蕊。”老先生慢慢说着，手指轻轻拂过罐沿，“一年四季的气，都收在里头了。你说，叫‘满春’，过分么？”
我愣住了。原来这“满春”，不是指一个季节的繁华，而是将时光的流转、自然的馈赠，都小心地收藏、调和在一起。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丰足。这间小小的“满春阁”，卖的哪里是草药，分明是一罐罐封存好的光阴，和一份对待生活的、沉静的心意。
自那以后，我偶尔会去坐坐。有时买一小包他配好的、安神的花草茶；有时什么也不买，就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拣选药材，称重，包好。那动作里有一种专注的韵律，让人看着，心就静了。他话不多，但若你问起某样东西，他能不紧不慢地说上好一会儿，从它的来历，到性子，再到和人身的呼应。
他说，这些东西，讲究的是个“调和”。单一的香，要么太冲，要么太薄；单一的味，要么太苦，要么太甜。就像这日子，总不能天天是响晴的日头，也得有阴雨，有风霜。好的方子，就是把不同的性味调和到一块儿，取它们的“长”，补彼此的“短”，最后达到一个温润平和的状态。这大概就是“满春阁”里，最核心的智慧了。
老街渐渐热闹起来，隔壁开了奶茶店，对面成了网红咖啡馆。满春阁还是老样子，安安静静地待在拐角。那扇木门开合之间，带出的总是一股沉静而恒久的气息。我想，在这追求速度与刺激的世界里，能有这么一个地方，让你想起草木的本味，想起四时的更迭，想起“调和”二字的分量，实在是一件挺珍贵的事。推门进去，仿佛就把外头的喧嚣关在了身后，满屋子的，都是被小心收藏起来的、宁静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