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发店强 2多鱼网
理发店强
老城区街角那家“阿强理发店”，开了怕有二十来年了吧。红白蓝的转筒早就褪了色，吱吱呀呀地转着，像在哼一首老掉牙的歌。玻璃门上贴的价目表，用红色胶带补过好几回，“单剪十五”那几个字，却始终没变过。这价钱，在如今这光景，简直像个传说。
店主人就是阿强。话不多，手里一把推子，一把剪刀，像是长了眼睛。你往那张老式铸铁理发椅上一坐，他围上白布，也不多问，“还是老样子？”得到一声含糊的“嗯”之后，便只听得到剪刀细微的“咔嚓”声，还有推子划过发梢的轻鸣。他剪发时神情专注，仿佛手里不是头发，是在雕琢一件要紧的物件。街坊邻居都认他，老头们找他剃个清爽的青皮，中年爷们图个利索的平头，就连半大小子，也知道来这儿剪个精神的学生头，实惠。
这店像个时间的琥珀，把许多东西封存在里头。墙上的旧挂历，大概是某年某银行送的，画面还停留在山水风景。洗头用的是老式瓷盆，热水得从热水瓶里兑。没有推销，没有办卡，没有总监和学徒的区别，就阿强一个人。你闭上眼，几乎能闻到几十年前那种，带着肥皂清芬和钢铁锈迹的、安心的味道。街对面新开的“时尚造型”，霓虹灯闪得人眼花，音乐震天响，小哥小妹穿着紧身黑衬衫，一口一个“哥”、“姐”叫着，可很多老街坊，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迈向阿强这儿。
多鱼网
阿强的儿子小强，跟老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。他在市里最大的数码城有个摊位，主营手机配件，心思却活络得很。他最常挂在嘴边的，就是“多鱼网”。
“爸，你懂不懂啊，现在这叫‘流量’！”小强一回来，就对着老爹这“古董”店铺摇头，“你这手艺再好，守在这角落里，谁知道？得上‘多鱼网’！那地方，人多，信息杂，但只要会弄，那就是个大鱼塘，随便撒点饵，都能捞着关注。”
阿强通常只是听着，手里擦拭着推子，不搭话。小强说得起劲，掏出手机划拉给他看：“你看，这叫探店视频，拍你这老店，搞点怀旧情怀，准火！火了之后，咱把价格调一调，搞个预约制，那利润……”他眼睛里闪着光，那是阿强不太熟悉的一种灼热。
“多鱼网”是什么？在阿强模糊的理解里，那大概是一个无比喧闹、无穷大的虚拟集市。人人都在里头吆喝，展示，争夺别人的眼球和时间。那里确实机会多，就像小强说的，是片“多鱼”的水域。但阿强总觉得，那水面之下，看不清楚，暗流是不是也太急了些？儿子说的那些“运营”、“变现”，他听着就累。
有段时间，小强几乎说动了阿强。连用来拍视频的手机支架都买回来了。可某个下午，一个老主顾，八十多岁的陈伯，颤巍巍地进来，也不理发，就坐着。阿强给他倒了杯茶。陈伯呷了一口，慢慢说：“阿强啊，我就是来坐坐。在这椅子上坐一会儿，心里踏实。外面变得太快，也就你这儿，还像是个样子。”
那一刻，阿强忽然就明白了。他的店，他的“强”，和儿子心心念念的“多鱼网”的“多”，本质上是两种东西。一个求的是“深”，是经年累月磨出来的那份扎实、信任与安静；一个求的是“广”，是瞬间扩散的关注、流量与可能性。没有谁对谁错，就像是两条平行流淌的河。
后来，小强的“多鱼网”探店计划终究没实施。不是阿强顽固，是他自己回去琢磨了几天，对自己老子说：“爸，我想了想，你那套，好像也行。真把你这儿弄成网红打卡地，来的尽是看热闹的，老主顾们反倒不自在。有些味道，变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”
阿强听了，依旧没多话，只是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笑纹，深了一些。他拿起推子，招呼下一位客人。红白蓝的转筒还在转，剪下的碎发轻轻落在地上。这店就像个沉默的锚，在这信息汹涌得让人头晕的“多鱼”时代里，稳稳地钉住了一点实实在在的、可以触摸的生活。路过的人瞥见那褪色的转筒，心里也许会莫名地安静一下——哦，阿强还在。那种感觉，大概就是“安心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