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每个星期都要我的叠驳驳驳
父亲每个星期都要擦的叠驳驳驳
老家的堂屋角落里,一直放着那个叠驳驳驳。对,你没看错,就是叠驳驳驳,叁个“驳”,一个不多一个不少。那是父亲的宝贝,一台老掉牙的“长江牌”收音机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在那儿,棕褐色的木头外壳,蒙着一层细密布网的喇叭,还有那几个已经磨得发亮的旋钮。
每个星期天,雷打不动,父亲都会把它从高高的条几上请下来。那动作,嘿,可郑重了。先是在旁边脸盆里把手仔仔细细洗一遍,再用干毛巾擦得没一丝水汽。然后才踮起脚,双手托着收音机的“腰身”,稳稳当当地把它平放到铺了旧报纸的八仙桌上。
“这东西娇贵,怕潮,也怕灰尘。”他总这么念叨。接着,他会从抽屉里拿出他的“百宝箱”——其实就是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。里面东西摆得整整齐齐:一小瓶不知道哪年的缝纫机油,几块比巴掌还软的麂皮绒布,一把小毛刷,还有一根用秃了的毛笔。
擦拭是有顺序的,我看了二十年,早就烂熟于心。先是用小毛刷,顺着木头的纹路,轻轻刷去缝隙里的浮尘。那刷子毛很软,刷过时几乎听不到声音。接着,他会往一块绒布上蘸上那么一丁点儿、真的只是一丁点儿缝纫机油,开始擦拭木壳。油不能多,多了就腻,会沾灰。他的手掌宽大,手指粗糙,可这时候却灵活得很,力道也均匀,像是给老伙计做按摩。棕褐色的木头在他手下,慢慢泛起一种温润的光泽,像被盘了多年的老物件,透着岁月独有的沉静。
最精细的活儿,是擦那些旋钮和刻度盘。调频的刻度是印在一张有些泛黄的塑料片后面的,数字是绿色的,指针是一根细红线。父亲会用那支秃头毛笔,轻轻扫去刻度盘玻璃内外的微尘。他眯着眼,凑得很近,呼吸都放轻了,生怕一口气把灰尘吹到更里头去。那几个旋钮,他要用干绒布挨个儿拧着擦,边转动边擦拭,说是这样每个棱角都能照顾到。
我小时候很不理解,问过他:“爸,这收音机现在都没几个台了,刺啦刺啦的杂音比歌声还大,还这么伺候它干嘛?买个新的多好,还能插鲍盘呢。”
父亲手上动作没停,只是笑了笑:“你不懂。有些东西,不是听个响。”
是啊,那时候我真不懂。我只觉得这仪式感太强,强得有些固执,有些过时。我甚至有点不耐烦,觉得每个星期天下午,家里都充斥着一种过于安静的、缓慢的气息,和我外面那个快节奏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,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有一次国庆节回去,正好是个星期天。我看见父亲还是像往常一样,在擦他的叠驳驳驳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,光柱里尘埃缓缓浮动,落在他的白发上,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。收音机里正咿咿呀呀地放着一段黄梅戏,信号不好,夹杂着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远方的潮水。
那一刻,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了。他擦拭的,哪里只是一台收音机呢?他擦拭的是一段固定的、安稳的时光。在那些缓慢而专注的动作里,星期天才像个星期天的样子,时间才有了可被触摸的质地。那“沙沙”的杂音,或许就是他记忆里的白噪音,是过去岁月不可或缺的背景音。这台老旧的叠驳驳驳,连同这每周一次的擦拭,成了他对抗时间流逝的一种方式,一种温柔的日常坚守。它在,那个由它陪伴过的年代的气息,仿佛就还在。
再后来,父亲老了,手开始有些抖。有一次我回家,接过他手里的绒布,说:“爸,我来吧,您教我。”
他愣了一下,然后点点头,慢慢在旁边椅子上坐下,当起了“监工”。“先刷缝……对,轻点……油少蘸点,哎,这就对了……”他的指导细碎而具体。我学着他的样子,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台叠驳驳驳。木壳温润,旋钮紧实,透过斑驳的刻度盘,我仿佛能看到多年前,年轻的父亲拧开它,全家围坐在一起听《岳飞传》、听新闻、听歌曲的那些夜晚。
现在,我懂了。每个星期都要擦的叠驳驳驳,是父亲生活的锚点。它不只是一件物品,更是一个时光容器,装着记忆,装着情感,也装着一个男人沉默而绵长的守护。那细致入微的擦拭声,沙沙的电流声,混合在一起,成了我们家最深沉、最安稳的一首老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