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书馆的女朋友
图书馆的女朋友
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,我和她的“相遇”,是在图书馆叁楼东侧,那排落了灰的哲学书架后面。那会儿我正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,查资料查得两眼发花,心里头跟团乱麻似的。就在我伸手去够一本《存在与虚无》的时候,指尖还没碰到书脊,旁边却有另一只手,几乎同时落在了那本书上。
我转过头,看见了她。她没看我,只是微微蹙着眉,盯着那本书,好像那是本失传已久的秘籍。空气安静了几秒,然后她先松了手,轻声说:“你先吧,我不急。”声音轻轻的,像书页翻动时的沙沙响。这就是我们的开场,平淡得就像任何一天里,图书馆会发生的那种偶然。
后来,我发现她几乎成了那里的固定风景。总是在那个角落,面前堆着厚厚的、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书——一本植物图鉴挨着科幻小说,一本地方县志压着诗歌集。她的阅读毫无章法,却又透着股认真的执拗。我开始有意无意地,也总往那片区域溜达。我们慢慢有了点头之交,偶尔会就某本两人都翻过的书,交换一两句简短的看法。她说话总是慢半拍,带着点思考的语气,比如,“嗯……这本书里描写的孤独,我觉得不像是一种失去,更像是一种……清点?”
和她聊天是件挺舒服的事。没有目的,不赶时间,就像在文字的森林里随意漫步,偶尔碰上了,就一起看看同一片叶子上的纹路。她有一种沉静的力量,能把我从论文的 Deadline 和求职的焦虑里,暂时打捞出来。在她身边,时间仿佛被图书馆那种特有的、混合着旧纸和木头的气息给拉长了,缓下来了。
有一次,我忍不住问她,怎么读得这么杂。她正用一张银杏叶当书签,合上一本讲古建筑的书,想了想才说:“大概是因为,世界本身就不是按学科划分的吧?建筑里有诗,诗里藏着历史,历史里又长着草木。我只是……跟着好奇心走。”她笑了笑,那笑容很浅,却让我愣了一会儿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她大概是我遇到过最有趣的“读者”。
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,比普通朋友多一些默契,但又从未踏出那一步。图书馆是我们的主场,离开了那座砖石砌成的、充满呼吸声的安静空间,我们好像就失去了联系的纽带。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专业,她的电话号码。我们共享的,只有那些被文字照亮的时间碎片。
毕业前最后一天去图书馆,我又去了老地方。她不在,常坐的位置空着。我心里空落了一下,却在那张桌子上,看到一本她常翻的《漫步艺术史》,里面夹着一张便签,没有抬头,没有落款,只写着一行字:“书会回到架上,故事留在心里。祝你前程似锦,保持精神的丰盈。”我拿着那张纸条,站了很久。窗外是夏天的浓绿,蝉鸣一阵一阵的。
我终究没有主动去寻找她的联系方式。有些相遇,或许就是为了在一个特定的时空里,完成一场安静的陪伴。她像一本我没有借出,却认真读过的书,内容已然成为了我的一部分。直到现在,每当我走进任何一家图书馆,闻到那种熟悉的旧书气息,恍惚间总会觉得,她可能就在下一排书架后,正抽出一本意想不到的书,带着那种认真又好奇的神情,即将开始一次新的心灵探索。那个图书馆里的“女朋友”,或许从未属于过我,但她确确实实,为我打开过一扇看世界的窗。这大概就够了吧,我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