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木麓
神木麓
这地方，老辈人叫它“神木麓”。听着就有点玄乎，是吧？麓，就是山脚的意思。可这山脚不一般，它拢着的那片老林子，密得透光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我头一回跟着爷进山，他就指着那片墨绿色的山影说：“瞧见没，那儿有灵性。”
啥叫灵性？那时候小，不懂。就觉得那林子比别处暗，树也格外粗壮。爷不让我乱跑，说里头的路，是树根和石头自己长的，走岔了，容易迷糊。我们就在林子边儿上转悠，捡点菌子，找点草药。爷总能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下，或是某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边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。他好像能跟这片林子说话。
后来我才慢慢咂摸出点味儿来。这“神木”，恐怕不是指某一棵顶天立地的树王。它说的是这一整片林子，一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、沉甸甸的“生命气场”。你站在那儿，脚下是积了不知多厚的腐叶，软乎乎的，像踩着时间的毯子。抬头看，那些老树的枝桠在空中紧紧挨着，把天空分割成细碎的光斑。空气里有股子混合的味儿——湿润的泥土气，淡淡的木香，还有种凉丝丝的、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。这就是“灵性”吗？或许吧，就是一种感觉，觉得自己变小了，安静了，不敢大声喘气。
有一年夏天，我独自一人，大着胆子往林子深处多走了几步。也没想干嘛，就是心里憋着股劲儿，想看看。光线确实更暗了，鸟叫声都好像隔了一层纱。然后，我就看见它了——不是想象中的参天巨树，而是一棵老樟树，半边树干空了心，黑黢黢的洞，能容下一个人。可怪的是，它空心的另一半，树皮却依然虬结苍劲，枝叶从更高处蓬蓬勃勃地伸展开来，绿得发亮。
我站在那儿，看了好久。心里头那点属于年轻人的烦躁和迷茫，忽然就被这个树洞给吸走了似的。它都这样了，被雷劈过，被虫蛀过，里面空空如也，可它还在长啊。稳稳地站在这里，用剩下的半边身子，撑着那么一大团生机盎然的绿云。这算不算一种“古老智慧”？不是书本上那种，是沉默的，用伤痕和年轮写成的智慧。它什么都没说，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打那以后，我再去神木麓，感觉就不同了。我不再总想着往深处探险，反而更喜欢在林子的边缘待着。看阳光怎么费力地挤过叶缝，在地上画出晃动的金币；听不知名的鸟儿短促地叫一声，然后又归于沉寂。我觉得自己有点像那棵老樟树，心里也空过，也疼过，但也总得想办法，从别的什么地方，再长出点绿叶来。
爷老了，走不动山路了。有时我会跟他讲讲林子边上的见闻，哪种花又开了，哪片苔藓特别绿。他眯着眼听，点点头，说：“好，守着那儿，挺好。”神木麓没变，还是那么幽深，那么有“灵性”。但它给我的，不再是一种神秘的压迫感，而是一种沉静的底气。仿佛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，藏着“古老智慧”，也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，就在山脚下，稳稳地待着。这就够了。心里头有片这样的“麓”，脚下的路，走着好像也踏实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