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渐渐放慢了速度
老师渐渐放慢了速度
粉笔灰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着旋儿，落得慢悠悠的。王老师的声音，像一台转久了的留声机，不知不觉地，也慢了下来。
我记得他刚带我们班那会儿，可不是这样的。那时候他讲课，真叫一个“风风火火”。板书写得唰唰响，一行接一行，恨不得把整块黑板都填满。讲鲁迅的《故乡》，他能从“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”，一路讲到时代背景、作者心境，再联系到我们当下的生活，语速快得像连珠炮，我们底下记笔记的手都快抽筋了。那时候，“效率”是他嘴边常挂着的词。一节课四十五分钟，在他手里仿佛能掰成九十分钟来用，知识点密密麻麻，一个空隙都不留。
可是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？
大概是在那个春天的下午吧。讲到朱自清的《背影》，读到“父亲穿着黑布大马褂，深青布棉袍，蹒跚地走到铁道边，慢慢探身下去”那句时，他忽然停住了。教室里安静极了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叫。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分析动词的妙用，也没有引申亲情的伟大。他只是转过身，望着窗外那棵正抽新芽的梧桐树，看了好一会儿。然后，他用一种我们从未听过的、缓慢而低沉的声音问：“你们……有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父亲的背影？”
那一问，把我们都问住了。粉笔灰不再飞扬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几个同学垂下眼，若有所思。那一刻，我忽然觉得，有些东西比赶着记下标准答案更重要。
自那以后，王老师“慢”的时候就多了起来。讲古诗词，他不急着翻译，而是先让我们闭上眼睛，听他慢慢地、一字一句地吟诵。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”他的声音仿佛有了画面，我们真的“看见”了那片松林月光，听见了潺潺水声。这种“沉浸”，是以前那种快节奏讲解永远给不了的。他会花上好几分钟，只为了讲清楚一个字的古义演变，或者分享一段他年轻时读这首诗的趣事。课堂的节奏，像一条奔腾的溪流，流到了开阔的平原，变得舒缓而深沉。
有一次作文课，题目是《路》。我们习惯性地等着他讲解范文结构、好词好句。他却笑了笑，说：“今天不急，我们慢慢来。”他领着我们去到校园后面那条很少人走的老围墙边，墙缝里钻出倔强的草，砖石斑斑驳驳。“你们看，这也是一条‘路’，时间走过的路。”他用手轻轻抚过那些凹凸的砖面，“写作文，有时不是急着去找一条别人走过的康庄大道，而是得先学会看见，身边这些被忽略的、小小的路径。”
我们围在那儿，看了很久，想了很久。那个下午，没人急着动笔，但每个人心里，好像都有一条路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。
王老师的慢，不是懈怠，也不是讲不完内容。那是一种把知识“浸润”到时光里的耐心。他放下了追赶教学进度的焦虑，选择和我们一起，在文字的世界里散散步，在思想的原野上发发呆。他让我们明白，学习不只是为了一个结果，那个“体会”的过程本身，就像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开来，香气才会自然而然地飘散。
粉笔灰依旧在落，但落得从容了。王老师的声音，像一壶慢慢煨着的茶，温热，醇厚，余味悠长。当速度慢下来，许多曾经被忽略的风景，才真正清晰地，来到了我们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