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中林18
仙中林18
说起“仙中林18”，你可能以为是哪座深山里的新景点，或者是个楼盘的名字。其实啊，它是我老家后山上，一片老林子的编号。这编号还是早年林业局的人给标的，白漆刷在粗糙的树皮上，如今字迹都快和树皮长得一样了。可这片林子，在我们这帮从小在附近野大的孩子心里，那就是个顶顶神秘的地方。
为啥叫“仙中林”呢？老人讲古，说早年间有采药人在这片林子里迷了路，转了叁天叁夜，又饿又累，恍惚间看见雾气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下棋，走近了却又啥都没有，只见石头上摆着半局残棋。他心里一惊，再一抬头，居然看见了出山的小路。这故事传开，林子就有了仙气。至于“18”，纯粹是官方的记号，冷冰冰的，和它的气质一点也不搭。
这林子的树，长得和别处不太一样。别处的杉树、松树，都争着往高里窜，笔直笔直的。这里的树却有些“散漫”，枝桠舒展得特别开，阳光漏下来，不是一束一束的，而是碎碎的、柔柔的一大片，铺在厚厚的腐叶上，踩上去沙沙响，像踩着什么厚毯子。空气里有股独特的味道，是潮湿的泥土味、清苦的苔藓味，还有某种说不清的、略带甜味的草木气息混合在一起，深吸一口，肺管子都好像被洗了一遍。
我们小时候敢进去疯玩，也只在林子边缘。大人总叮嘱，别往太深了去，里头“容易转向”。这“转向”是个很贴切的本地词，不单指迷路，更像是一种状态——周遭的景物看着都差不多，心里头那点方向感，不知不觉就被那些层层迭迭的树、似曾相识的弯道给消解掉了。这时候，心里就容易发毛。
我记得有一回，跟堂哥赌气，自己赌着劲儿往里多走了一段。起初还雄赳赳的，渐渐就觉得不对了。鸟叫声好像从一个方向来的，又好像从四面八方来的。回头看看，来路淹没在几乎一样的树干后面。那种“转向”的感觉，不是突然的惊恐，而是一点一点、静悄悄地爬上后脊梁的。我赶紧站住，不敢再乱走，就原地蹲下来，等怦怦跳的心平静些。
说来也怪，当你静下来，不急着找路的时候，这林子反而会“告诉”你点什么。比如，你会发现某棵老树根部有一小片特别鲜亮的青苔，像个路标；或者，能分辨出远处溪流极其细微的、持续不断的声响。我那次就是顺着几乎听不见的水声，慢慢摸着走出去的。回到家也没敢声张，但心里头，对那片林子，除了怕，又多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。
后来离家读书工作，那片“仙中林18”就成了记忆里一个安静的角落。直到前年回乡，听说有开发商看中了那片山地，心里咯噔一下。再去看时，林子的边缘已经被推土机啃掉了一小块，露出刺眼的黄土。那个写着“18”的树，倒还在。
我站在那儿，看着那片幽深的绿。忽然觉得，这林子或许真的有点“仙气”。它的仙，不是什么神仙传说，而是它用自己的方式，守护着一方水土的“自然韵律”。那种让小孩懂得敬畏的“转向”，那种必须静心才能感知的细微水流声，那种复杂而和谐的气息，不就是最宝贵的韵律吗？推土机一响，这韵律可就断了，再也接不上了。
最近听说，因为一些老乡亲的坚持，加上它确实有些生态保护的价值，开发的事情暂时搁置了。我不知道“仙中林18”最终的命运会怎样。或许它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景点，但至少现在，当风吹过那些舒展的枝桠时，还能发出那种独特的、沙沙的、像叹息又像低语的声音。这声音，能被人听见，就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