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黑色的惩罚》樱花
《黑色的惩罚》樱花
老陈家的院子里,那棵樱花树是二十年前妻子亲手栽下的。每年春天,粉白色的云团准时在枝头炸开,热闹得像一场无声的庆典。可今年,事情有点不对劲。
叁月都快过完了,邻居家的樱花早就谢了一地,老陈这棵树却还光秃秃的。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扒在窗边看,心里头跟猫抓似的。“该不会是……”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,又赶紧摇摇头,不敢往下想。
这事儿得从半年前说起。儿子小峰放寒假回来,整天抱着手机不撒手。老陈说了几次,父子俩吵得脸红脖子粗。最后那次吵得最凶,小峰摔门进屋前撂下一句:“您懂什么?现在谁还像您这样活着!”老陈气得浑身发抖,拎起墙角的铁锹就冲了出去——他本来是想铲雪的,可鬼使神差地,一锹狠狠拍在了樱花树的树干上。树皮当时就裂开一道口子,像张无声哀嚎的嘴。
“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?”老陈后来摸着那道疤,心里有点后悔。可他是当爹的,哪能拉下脸来说软话。那道伤痕就这么留着了,黑色的、歪歪扭扭的,像树身上爬着一条蜈蚣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老陈开始睡不踏实。半夜里总觉得窗外有影子晃,起来看又什么都没有。直到清明前那个下雨的晚上,他起夜时顺手打开廊灯,整个人愣住了——借着昏黄的光,他看见光秃秃的枝桠上,竟然挂着零星几朵花!可那花的颜色……不对,那不是粉的,也不是白的,是一种很暗、很沉的颜色,几乎像是凝固的血,又像被墨汁浸透了。
老陈揉揉眼睛,以为看错了。可第二天天刚亮,他凑近了瞧,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。真是黑色的樱花,花瓣薄得像纸钱,在风里瑟瑟地抖。更瘆人的是,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极淡的、类似铁锈的味道。
这树怕不是成精了?老陈心里发毛。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,树木是有灵性的,你善待它,它回馈你荫凉花果;你伤害它,它也会记得。那这道黑色的伤痕,这反常的黑花,难道真是来自草木的某种……惩罚?
他不敢声张,偷偷去查资料,问懂园艺的朋友。人家说可能是病害,叫他喷药。药喷了,没用。黑色的花苞反而更多了,一簇一簇的,阴沉沉地压在枝头,把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带得压抑起来。
老陈坐在树下发呆,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树干上那道凸起的疤。他突然想起小峰脖子上那道疤,是小时候淘气爬树摔下来留的。当时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往医院跑,自己的手也在抖。那时候的担忧、心疼,和后来每次吵架时的愤怒、失望,混在一起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“也许……”老陈对着树,喃喃自语,“也许树也知道疼。”这句话说出来,他自己先愣了一下。然后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松动了。他一直觉得那一下是拍在树上,现在才琢磨过味儿来,那一锹的怒火,其实是冲着儿子去的。树不过是个不会躲的替罪羊。
那天晚上,老陈做了个决定。他找出手机——那个他平时只用接打电话的旧玩意儿,笨拙地戳了半天,给小峰发了条信息,就仨字:“树开了。”过了很久,屏幕亮了。小峰回:“啥颜色?”老陈看着窗外夜色里模糊的黑色花影,手指悬在屏幕上,最终没提颜色的事,只又打了几个字:“和往年不一样。啥时候回来看看?”
发送成功。老陈长长吐了口气,好像把心里一块石头吐了出来。他再看向那棵樱花树,黑色的花朵在夜风里轻轻摇曳。奇怪的,那股子瘆人的感觉淡了些,倒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。它带着伤痕,开出了反常的花;他们父子之间,不也横着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吗?
第二天是个晴天。老陈搬了把椅子坐在树下,眯着眼看那些黑花。阳光一照,花瓣的黑色里竟透出些深紫、暗红的脉络,看着没那么死气沉沉了。也许这不是惩罚,老陈忽然想,也许这只是一种……提醒。用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,让他看见那道被忽视的裂痕。
风来了,几片黑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下,悄无声息地躺在新绿的草芽上。老陈弯腰捡起一片,对着光仔细看。花瓣的脉络很清晰,依然活着,只是换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在表达。他把花瓣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,合上的时候,听见大门外隐约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,由远及近。老陈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,朝院门走去。那棵沉默的树,连同它那些黑色的、谜一样的花朵,静静站在他身后,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无声的诉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