班主任的两只白兔
班主任的两只白兔
高二那年开学,班主任老陈的办公桌上多了个竹编笼子,里头养着两只雪团似的白兔。这事儿在理科班里炸开了锅。我们这帮整天和牛顿、门捷列夫打交道的人,看着那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,都觉得新鲜,又有点莫名其妙。老陈教物理,平时板书一丝不苟,说话做事像他画的受力分析图一样清晰利落,怎么突然养起兔子来了?
起初,我们以为就是老师一时兴起的爱好。那笼子就放在他办公桌靠窗的位置,阳光好的时候,两只兔子安静地挤在一起,叁瓣嘴微微动着,红宝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。老陈批改作业累了,就伸手过去,用指背轻轻挠挠它们的耳朵。那神情,比给我们讲题时柔和多了。
变化是悄悄发生的。我们班是年级有名的“高压舱”,成绩虽好,但气氛总像绷紧的弦。下课除了问题目,很少听到别的动静。可自从有了那两只兔子,课间往老师办公室跑的人,忽然多了起来。不全是去问问题的,好多是借着由头去看兔子。喂几片青菜叶子,看它们用前爪抱着,咔嚓咔嚓地啃,心里那点因为考试、排名带来的焦躁,不知不觉就松了些。老陈也不赶我们,有时还笑着指点:“轻点摸,别吓着。这只耳朵有灰斑的叫‘点点’,那只纯白的叫‘团团’。”他说话的语气,像在介绍两位沉默寡言的新同学。
有一天,模拟考成绩下来,班里一片低迷。下午自习课,老陈破天荒没讲卷子,而是把那个竹笼提进了教室,放在讲台上。“这节课,咱们放松放松。”他说,“都来看看我的两位老朋友。”我们愕然,又有点窃喜。他打开笼门,两只兔子试探着跳出来,在铺着粉笔灰的讲台上嗅来嗅去,留下几朵小小的“梅花印”。
“你们看,”老陈靠在讲桌边,声音不高,“点点和团团,性格很不一样。点点胆小,有点动静就往回缩,但胃口好,认准了吃的就特别执着。团团呢,看着文静,其实胆子大,喜欢探索新地方,就是有点挑食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们,“像不像咱们班的某些同学?有的谨慎内敛,有的外柔内刚。物理讲求共性规律,但活生生的人,还有这些小生命,各有各的脾性,这才是世界的常态嘛。”
教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兔子窸窣的细微声响。那一刻,我们好像都听懂了老陈没说出口的话。他哪里只是在养兔子,他是在用最柔和的方式,给我们这些埋头题海的“解题机器”,上一堂对于“生命温度”的课。他从不直接说教,却让那两只安静的小生灵,成了教室里最生动的教具。
后来,去看兔子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调剂。谁情绪低落了,会在笼子前蹲一会儿;谁有了开心事,也会跑去分享两句。那两只小白兔,用它们纯粹的存在,无声地接纳着我们所有青春期的烦闷与喜悦。它们不会解题,却似乎化解了许多我们彼此之间、与老师之间,甚至与自己之间的那种紧绷感。
再后来,高叁的飓风如期而至,日子被试卷重新填满。那两只兔子什么时候从办公室消失的,我竟没有确切印象。好像它们完成了某个阶段性的陪伴使命,就安静退场了。毕业多年后同学聚会,聊起老陈,聊起那兵荒马乱又单纯的岁月,总会有人提起那两只白兔。大家忽然发现,当年老陈从未对我们长篇大论地讲过什么心灵鸡汤,但他用那个竹笼和两只安静的生灵,在我们心里留下了一片非常柔软的角落。那个角落提醒我们,在追求速度与效率的世界里,始终要记得给生命本身,留出一点凝视和呼吸的空间。
如今,我也成了大人,偶尔感到疲惫或过于急躁时,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画面:洒满阳光的办公室窗边,一个严肃的老师,和两只安静吃草的白兔。那是一种无声的滋养,比任何响亮的口号都更有力量。它教会我的,或许就是在那非黑即白的公式与答案之外,去看见、去呵护那一点独特的,毛茸茸的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