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午睡误以为我是爸爸
妈妈午睡误以为我是爸爸
那个周末下午,阳光斜斜地穿过客厅纱帘,在地板上摊开一片毛茸茸的光。我妈在沙发上睡着了,身上搭着条薄毯子,电视里还小声播着戏曲。我蹑手蹑脚走过去,想给她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拉。
手刚碰到毯子边儿,她忽然含含糊糊地开口了:“回来啦?厨房里温着粥呢。”声音里带着刚醒的、软软的鼻音。我愣了一下,没敢接话。她眼睛还闭着,嘴角却微微弯起来,像是做了什么安心的梦。“今天下班倒早……累了吧?”
我这才明白过来——她这是睡迷糊了,把我当成我爸了。我爸去世叁年,这种情形还是头一回。我喉咙有点发紧,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。她翻了个身,面朝沙发靠背,又嘟囔了一句:“下雨了记得收阳台的衣服啊。”
这句话像把小锤子,轻轻敲在我心口上。我爸生前最惦记这个,哪怕出门前晴空万里,也要反复叮嘱这句。我妈总笑他啰嗦。现在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,轻飘飘的,却带着往日生活的全部重量。我蹲在沙发边,看着她的侧脸。她呼吸均匀,好像真的在和谁对话。那一瞬间,我忽然觉得,我爸是不是真的回来过,就在这午后的光影里,坐在我此刻的位置上。
我没叫醒她。就让她再迷糊一会儿吧。我甚至学着爸爸的习惯,压低嗓子“嗯”了一声。很轻,像一声叹息。她好像听到了,肩膀松了松,睡得更沉了。
这短暂的错认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些我平时没留意的角落。原来在妈妈心里,爸爸的影子还在日常的褶皱里存着,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、意识松懈的时刻,悄悄溜出来。这种情感联结,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。它不是整天挂在嘴边的那种想念,而是藏在肌肉记忆里,藏在半梦半醒的惯性里。可能是一句习惯性的叮嘱,可能是一个等待回应的姿态。日子在往前,生活里填进了新的事情,可有些东西,就像老房子的承重墙,看着不显眼,却一直在那儿撑着。
我忽然想起很多细节。我妈现在摆拖鞋,还是会不自觉地把我爸那双旧拖鞋放在门口;炒菜放盐时,嘴里有时会念叨“你爸口轻”;晚上锁门,总要检查两遍——那是我爸的习惯。我以前只觉得那是她改不掉的老习惯,现在才咂摸出点别的滋味。这些细微的、几乎本能般的举动,是活着的记忆,是两个人几十年生活共同记忆的延续。它们没随着时间褪色,反而成了生活本身的一部分背景音。
她在沙发上又睡了二十多分钟。我就在旁边的小凳上坐着,没看手机,也没干别的。阳光慢慢挪动着,从她的肩膀移到头发上,有几根银发亮得晃眼。屋里安静极了,只有戏曲的咿呀声和她的呼吸声。这时间像是偷来的,又像是馈赠的。
她醒的时候,眨了眨眼,看到我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瞧我,睡糊涂了。你怎么坐在这儿?”我说没事儿,刚过来。她坐起身,理了理头发,眼神清明了,又是平常那个利落的妈妈了。但那个瞬间的柔软,被我看见了,也记住了。
后来我们都没提那个下午的事。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我会更留心听她那些似乎无意义的絮叨,会在她对着老照片发呆时,安静地陪一会儿。我明白了,有些情感联结不需要刻意提起,它就在那儿,像空气一样自然。重要的是,我知道它存在,并且小心翼翼地,不去打扰它。
生活里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吧。你以为时间冲刷掉了一切,可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,往事会自己浮现出来,提醒你——有些人和事,从未真正离开。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住在亲人的呼吸里,住在午睡后的一句迷糊话里,继续参与着我们现在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