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6中文 大地
《么公和媳妇》6中文 大地
村东头的老槐树下，么公又坐在那块磨得发亮的青石上了。他眯着眼，看着远处自家地里那一片绿油油的秧苗，手里的烟杆半晌没动，烟锅里那点火星，明明灭灭，像他这会儿的心思。
媳妇秀兰从田埂那头走过来，裤脚挽到小腿肚，沾着新鲜的泥点子。她手里提着个竹篮，盖着块蓝花布。“爹，日头毒了，回屋歇晌吧。”她声音清亮亮的，像山涧里的溪水。么公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动弹，目光还是锁在那片地上。
这片地啊，是么公的命根子。从他爷爷那辈传下来，浸透了几代人的汗。土是黄壤土，看着不起眼，可抓一把在手里，捏碎了，能闻到一股子沉沉的、厚实的香气。么公总说，这地有灵性，你糊弄它，它就糊弄你；你实心实意待它，它给你的回报，能撑起一个家。
“秀兰啊，”么公忽然开口，声音有点哑，“你瞅瞅这秧，是不是比东头老李家那一片，精神些？”秀兰放下篮子，也认真望过去。风过处，他们家的秧苗齐齐地弯一下腰，又挺起来，叶子舒展着，绿得发黑。老李家那片呢，颜色总像淡那么一点点，看着没那么“踏实”。
“是精神。”秀兰点点头，嘴角带了点笑，“爹您这‘伺候’地的功夫，村里谁不服气？您不是说，这大地就跟人一样，得懂它心思么。”
么公脸上皱纹舒展开些，像是被这句话说到了心坎里。他磕磕烟灰，慢悠悠地说：“是这话。现在年轻人啊，动不动就讲什么化肥、机器，快是快了，可那劲儿不长久。咱这地，认老理儿。你得用农家肥养着，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晒，什么时候该润，得除杂草，也得留些野豌豆什么的养养地力。这叫什么？这叫顺应天时。”
秀兰听着，心里也琢磨。她刚嫁过来时，对么公这套老法子，心里也犯过嘀咕，觉得是不是太慢、太笨。可几年下来，看着自家粮仓总是满的，遇上旱年涝年，收成也比别家稳当，她才渐渐品出味来。这不只是种地，这里头有种和老辈人、和脚下这片大地的连接，有一种稳稳的乡土情怀在里面。
“您说的对。”秀兰挨着青石板坐下，“就像咱家后院那瓜藤，顺着架子爬，结的瓜就甜。硬要把它掰直了，说不定藤就伤了。”么公瞥她一眼，眼里有了赞许的光：“你这比方打得好。庄稼的事，急不得。”
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，那是村里新来的承包户在整地，声音突突的，传得老远。么公听着那声音，又看看眼前静谧的田野，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声气里，倒不是反对，更像是……一种复杂的瞭望。
秀兰懂他的心思。她从篮子里拿出瓦罐，倒了一碗凉茶递给么公：“新法子有新车的好，可咱的老理儿，也有老理儿的根。爹，咱不跟别人比快，咱就比谁的地‘气色’好，比谁家碗里的饭香。我看村西头小卖部，都有人专门来问，有没有咱家这种不打猛药、慢慢长出来的米呢。”
这话让么公精神一振。他接过茶碗，咕咚喝了一大口，一抹嘴：“是这么个理！地不骗人，你花了多少心思，它都记得。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，望向自家那片绿海，眼神又变得笃定而柔和。“走，回家。下午还得去地里转转，看看水渠。”
阳光把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投在田埂上。影子连着那片无言的、丰饶的大地。风依旧轻轻地吹，秧苗轻轻地摇，仿佛在应和着那些对于泥土、对于汗水、对于传承的，最朴素的对话。日子，就在这对话里，一天天扎实地过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