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座巨峰晃来晃去
两座巨峰晃来晃去
老张把茶杯往桌上一顿,指着窗外雾蒙蒙的天,嗓门提了起来:“瞧瞧,又来了!这两座东西,晃得人心里发慌。”他说的不是山,是城东城西那两栋新建的摩天楼。玻璃幕墙,尖顶,在灰扑扑的天色里,真像两个沉默的巨人。它们就这么立着,可你总觉得它们在动,在晃。尤其是起风的时候,云从它们腰间流过,那感觉就更明显了。
我起初觉得老张夸张。楼嘛,钢筋水泥的,能晃到哪儿去?可架不住他天天念叨。有天傍晚,我路过城西,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。就那一眼,我愣住了。夕阳的余晖斜打在巨幅玻璃上,流光溢彩,那一瞬间,整座塔楼仿佛被镀上一层晃动的金箔,真的在微微摇曳。是光影的把戏,还是我的眼睛花了?我站在那儿,看了好久。
后来我留了心。发现注意到这“晃动”的人,不止我和老张。早点摊的老板娘会边炸油条边嘟囔:“这俩大家伙,看着不稳当。”接孙子放学的大爷,也会牵着孩子绕开楼底的阴影走,嘴里嘀咕:“离远点,眼晕。”这种“视觉压力”成了我们这一片居民心照不宣的话题。它们太高了,太突兀了,硬生生插进我们看惯了低矮天际线的视野里,带来一种无形的、持续的压迫感。你看或者不看,它们都在那里,用那种缓慢的、不易察觉的“晃动”,提醒着你它们的存在。
这“晃”,到底是什么呢?我琢磨着,恐怕不全是物理上的。它是一种对比,一种失衡。我们这片老城区,节奏是慢的,日子是贴着地面的。突然来了这么两个刺破天空的“异类”,代表着一种完全不同的、高速的、向上的力量。我们的习惯、视线、甚至生活的呼吸节奏,都被它们打乱了。它们晃动的,或许是我们心里那份原本四平八稳的踏实感。
有一天,我为了办事,真正走进其中一座“巨峰”的内部。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。光亮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,中央空调的风无声无息,人们衣着光鲜,语速很快,手里拿着咖啡,步履匆匆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,我们熟悉的那些老街巷,缩成了灰褐色的棋盘格。在这里,感觉不到“晃动”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精确的稳定。我忽然明白了,那“晃动”是站在外面看才有的。在里面的人,觉得自己稳坐云端;只有外面仰头看的人,才会觉得眩晕,觉得不安。
自那以后,我再看到这两座巨峰,感觉有点不一样了。它们还是在那里,随着天色和光影变化,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,继续着它们永恒的、缓慢的“晃动”。但我不再只是感到心慌了。我猜,很多年前,第一批看见上海外滩那些洋楼,或者看见深圳一夜之间竖起高楼的人们,心里也经历过这种“晃动”吧。那是一种旧的视野被强行撑开时的酸胀感,是一种熟悉的环境被重新定义的茫然。
老张还是常抱怨,说这晃得他睡不踏实。我给他续上茶,没接话。我在想,也许这“晃动”从来不是楼的问题。楼一直很稳,工程师们早就计算过无数遍。真正在晃动的,是我们自己的目光,是我们面对急剧变化的时代景观时,那份需要重新寻找平衡的内心。我们得慢慢适应,在巨峰的影子下,找到自己新的落脚点。这个过程,可能就像看久了晃动之物,眼睛终于学会了自动调节焦距一样,需要点时间。
傍晚的风又大了些,云走得飞快。那两座巨峰在流动的云雾中,轮廓时而锋利,时而柔和。我眯起眼,忽然觉得,这晃动的景象,竟也有了几分奇特的、动态的韵律。它不再仅仅是压迫,也成了一道不得不接受的、属于这个时代的风景。街灯次第亮起,巨峰身上的灯火也一盏盏苏醒,它们开始自己发光,不再是白天里吞噬光线的深色巨人。这光,能不能最终让我们感到一些温暖和安定呢?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,它们依然会在那里,而我们的生活,也得继续在它们投下的长长影子里,往前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