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拍自偷拍
偷拍自偷拍
老张最近添了个新毛病,走路总忍不住抬头,不是看天,是看那些墙角、路灯、甚至烟雾报警器。他总觉得,有个小黑点正对着自己。这毛病,是从上个月在商场厕所隔间门板上,发现那个伪装成螺丝钉的摄像头开始的。打那以后,他看哪儿都觉得有“眼睛”。
这事儿挺讽刺的。老张自己,其实也算半个“偷拍”爱好者。当然,他拍的不是人,是鸟。为了拍一种罕见的翠鸟,他能披着迷彩伪装布,在河边草丛里趴上大半天,长焦镜头像狙击枪似的瞄着鸟巢,就等那决定性的一瞬间。他觉得自己这叫“艺术”,叫“记录自然”。可当他成了别人镜头里“被记录”的对象时,那股子恶心和后怕,让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。
他发现,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怪圈。我们一边痛恨着被窥视,一边却又忍不住窥视别人。朋友圈里,那些精心构图、加了滤镜的早餐和晚霞,算不算一种主动的“自我偷拍”?我们展示生活最好的一面,同时也在滑动手指,津津有味地“偷看”着别人修饰过的生活。这种看与被看,早就分不清界限了。
更拧巴的是,老张现在举起相机对准枝头,心里都会咯噔一下。他忍不住想,在更高更远的楼里,会不会也有人正用望远镜,看着他这个趴在草丛里、行为古怪的中年男人?他拍鸟的“隐蔽观察”,在另一个维度上,是否也成了某种可以被观察的“景观”?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不自在,按快门的手指都僵了。
技术的影子无处不在,让“看”变得太容易,也太便宜了。那些微型摄像头可以藏在任何地方,而每个人口袋里的手机,本身就是一个高清拍摄设备。我们用它记录生活,也用它无意间扫过他人的隐私边缘。地铁上,旁边人手机屏幕的亮光里,可能正显示着聊天隐私;咖啡馆里,一个随意摆放角度的视频通话,或许就把邻桌纳入了背景。我们都在这个巨大的、无形的镜头网络里,既是潜在的拍摄者,也是潜在的被摄者。
老张后来跟朋友聊起这个,朋友苦笑说,他现在进门第一件事,就是用手机摄像头扫一遍房间,检查有没有可疑的红外光点。这成了某种现代人的进门仪式。我们发明工具来拓展视野,工具却反过来训练我们,让我们活得疑神疑鬼,时刻检查自己是否暴露在视野之中。
或许,真正的“偷拍自偷拍”,指的不是某个具体行为,而是我们共同陷入的这种状态。我们在无意中参与构建了一个充满注视的环境,又在这个环境里感到窒息和不安。我们渴望被看见,又恐惧被看清;我们对别人的生活充满好奇,却紧紧捂着自己生活的门。
老张最终没放弃拍鸟。但他调整了方式,尽量去更偏远的自然保护区,避开人群。举起相机时,他学会了先环顾四周,不是找鸟,是确认自己有没有打扰到其他生命,或者落入别的镜头。这算是一种妥协吗?他说不清。他只是觉得,在学会如何“看”之前,或许我们都该先学会,如何不被“看”所绑架,如何在镜头无处不在的世界里,还给彼此,也还给自己一小块真正松弛的、不用表演的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