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妇15笔另类
老妇15笔另类
巷子口那家照相馆,招牌旧得褪了色,玻璃橱窗里还摆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婚纱样片。老板娘陈姨,今年六十八了,整天坐在柜台后面,戴着老花镜,手里不是织毛衣就是看报纸。街坊邻居路过,都习惯性地点头打个招呼,谁也没多想过,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,心里装着怎样一片不一样的天地。
直到那天,社区搞“夕阳红新生活”展览,征集老照片。陈姨颤巍巍地搬来一本厚重的旧相册。大伙儿围上去,本以为会看到泛黄的家庭合影、风景照。可相册一翻开,所有人都愣了一下。
那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肖像。第一张,是陈姨自己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背对着镜头,站在废弃的钢厂巨大齿轮前。光线从破损的顶棚漏下来,把她的背影和生锈的钢铁融在一起,有种说不出的力量感。第二张,是她满是皱纹和老茧的手,特写,放在一堆嫩绿的豆芽菜上,皮肤的沟壑与生命的鲜嫩形成刺眼的对比。再往后翻,有菜市场角落里酣睡的流浪猫,有雨夜路灯下反光的水洼,有阳台上那盆仙人掌突然开出的、几乎被忽略的小花……不多不少,正好十五张。
“陈姨,这……这都是您拍的?”社区的小年轻瞪大了眼。他们手机里存着无数精修过的自拍和美食,却从没想过,这些日常里“不上镜”的边角料,能透出这种味道。
陈姨推了推老花镜,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。“闲着瞎弄呗。他们都说,拍照要拍好看的、喜庆的。可我觉着吧,那些边边角角、旧东西、老样子,也挺有看头。”她指着那张钢厂背影,“这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,快拆了。最后一次去,就想跟它合个影,可不想拍成那种纪念照。这么站着,感觉它还在喘气儿呢。”
这组被她自己戏称为“老妇15笔”的照片,就这样火了,在社区里,甚至在小范围的摄影圈里,成了个“另类”话题。有人说它粗糙,不懂构图;有人却觉得真实,有股子“生”劲儿。陈姨倒不在乎什么艺术不艺术,她只是用那台老掉牙的数码相机,固执地拍着她眼里的“真”。
这份“真”,成了她作品里最核心的关键词。它不是完美的,甚至带着毛边和噪点,就像生活本身。另一个关键词,是“视角”。年轻人的镜头追逐新潮与远方,而陈姨的镜头,则沉静地回望来路,打量身边,在寻常里凿出不寻常的光。她拍的不是物,是时光的包浆,是沉默的故事。
后来,有人想高价买她那组照片,她没卖。也有人请她去开讲座,讲摄影技巧,她直摆手:“我哪会讲什么,就是感觉对了,就按下快门呗。”她依旧守着那间昏暗的照相馆,偶尔给老街坊拍拍证件照。只是来找她拍照的人,有时会怯生生地问一句:“陈姨,能……能给我也拍张‘不一样’的吗?就像您拍钢厂那样。”
陈姨就会抬起眼,仔细看看对方,看看屋里的光,然后慢悠悠地说:“成啊。不过咱不摆姿势,你就当我不存在,该干嘛干嘛。”她似乎无意间,成了一个生活质感的捕捉者。她的“另类”,不在于形式多么先锋,而在于那份与年龄“不符”的、未被驯化的观看本能。当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时,她停了下来,弯腰捡起了被踩进泥土里的、发光的碎片。
那本旧相册,现在长期借放在社区活动中心。经常有放学的小孩趴在那儿看,他们看不懂太深的情绪,却能指着照片说:“看,这只猫我见过!”“这儿,这儿是我奶奶家原来的巷子!”陈姨的“15笔”,像一颗小小的石子,投进平静的池塘,涟漪不大,却实实在在地,让一些人看到了自己习以为常的水面之下,原来还有别的倒影。她的相机很旧,但她的眼睛,还新鲜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