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人文艺术包子铺
日本人文艺术包子铺
街角新开了家包子铺，名字起得挺有意思，叫“日本人文艺术包子铺”。乍一听，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。卖包子的，和人文艺术，还是日本的，这都哪儿跟哪儿啊？我头一回路过，心里就嘀咕，这该不会是个噱头吧？卖的难道是芥末馅儿包子，或者把包子捏成浮世绘的模样？
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风。挑了个清早，我推门进去了。铺面不大，收拾得却极干净，是那种能照见人影儿的亮堂。空气里飘着的，是面皮蒸熟后扎实的麦香，还有一丝隐约的、像是昆布柴鱼高汤的鲜味。店里安静，背景音是若有若无的叁味线曲子，不吵人，倒让等待的时间变得舒缓了。
掌柜的是位老师傅，话不多，系着条靛蓝色的“手拭巾”，在蒸汽袅袅的灶台后，手上活儿不停。我点了份招牌的“出汁肉包”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等着的时候，我开始琢磨这店里的“人文艺术”到底藏在哪儿。
包子上来了。白胖胖的一个，看着和寻常包子并无二致。可一口咬下去，我就知道不一样了。肉馅儿鲜嫩多汁自不必说，妙的是那汤汁，不是浓油赤酱的厚重，而是一种清澈的、层次丰富的鲜。我吃出来了，那是用了“出汁”——日本料理的魂。用昆布和鲣节花慢火吊出的高汤，融进了馅料里。这心思，就显出了“匠人”的那股子轴劲儿。不张扬，却全在里头了。
再看那包子皮。发酵得恰到好处，松软却有筋骨，捏出的褶子匀称，十八个褶，不多不少，像用尺子量过。这让我想起日本茶道里，擦拭茶具时那固定而精准的动作轨迹。追求一种“型”，在重复中达到精确，这本身不就是一种艺术吗？老师傅手下每一个包子，似乎都带着这种沉默的专注。
包子里的“一期一会”
我常去了，和老师傅也熟络了些。有回我问他，这“艺术”二字，到底怎么讲。他擦着手，想了想说：“你看这包子，从和面、发酵、调馅、包制到上笼，每一步都急不得。今天的湿度、温度，面粉的状态，都不一样。你得‘阅读’这些材料，和它们对话。做出来的这一笼，和下一笼，哪怕是我自己，也无法完全复制。客人吃到的这一口，就是此刻独一无二的一口。”
这话让我心里一动。这不就是茶道里讲的“一期一会”嘛？把每一次相遇，都当作一生中仅有的一次，全心投入，诚心对待。他把这个心思，用在了包子上。每一个包子，都凝结着当下那一刻的全部心意。这大概就是他想表达的“人文”温度吧——不是冷冰冰的机器量产，而是手心温度与食材生命的交流。
店里的摆设也简单得有趣。墙上挂着一幅字，只一个“蒸”字。装包子的碟子，是朴素的深蓝色陶器，带着手作的痕迹。没有多余装饰，却让人的注意力全落回了包子本身。这种对主体极致的突出和尊重，削减到本质的审美，里头很有几分“侘寂”的哲学味道。不完美，但真实；不华丽，却深邃。
后来我明白了，这家店卖的，从来不是“日本包子”。它卖的，是一种态度，一种将日常劳作上升到“道”的专注与敬畏。老师傅把他理解的日式“匠人”精神，那种近乎固执的、把一件事磨到极致的心气儿，和中国人对面食的深厚情感，巧妙地揉在了一起，包进了这白白胖胖的包子里。
如今，这家店成了我时常惦记的一个角落。心情烦乱时，我就想去坐坐。看着蒸汽升腾，闻着食物最本真的香气，吃一个用心做出来的包子。这滋味，扎实，熨帖。它告诉你，再高远的人文艺术，其起点和归宿，或许就是认认真真对待手中的每一件小事，让最寻常的日子，也能发出温润的光。这铺子，就像一个安静的注脚，立在喧嚣的街边，不声不响，却很有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