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香婷婷黄
丁香婷婷黄
说起“丁香婷婷黄”这五个字,你脑海里先蹦出来的是什么?是暮春时节,那一树树氤氲着淡紫烟雾的丁香花?还是某个袅袅婷婷、穿着鹅黄衫子的江南姑娘?这组合,乍一听,倒像是从一首旧体诗里不小心掉出来的几个词,带着点古典的、欲说还休的韵味。
我头一回听人提起,是在一个老画师的院子里。那会儿正是四月,他院角那株老丁香开得轰轰烈烈,香气浓得化不开,像是把整个春天都酿在了里头。老先生眯着眼,抿了口茶,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:“这丁香,开到极盛,就有点儿‘婷婷黄’的意思了。”我听得一愣,丁香是紫的,怎么扯上了“黄”?他见我疑惑,也不解释,只笑着指指那花:“你看那花心,看那将开未开、将谢未谢的瓣儿。”
我凑近了细看。哎,还真是。那一片迷蒙的紫色深处,花蕊处透着星星点点的嫩黄。而一些开到尾声的花,边缘的紫色褪去,竟泛出一种旧旧的、柔软的鹅黄色,像是被时光轻轻漂染过。它不再是最初那种鲜亮的、带着少女气的紫,而是沉淀了下来,添了几分温润的、慵懒的“黄”。那种姿态,可不就是“婷婷”么?不是初绽时的羞怯,也不是盛放时的张扬,是一种知道自己美,却不急着告诉全世界的、从容的亭亭玉立。
这“黄”,来得真是巧妙。它不是主角,却像是给整幅画面定调的底色。没有它,那紫便显得有些单薄,有些愣;有了这隐隐约约的黄,整团花簇便有了层次,有了呼吸,有了从清晨到日暮的光阴流转之感。这让我想起瓷器里的“窑变”,入窑时是一色,出窑时却因着火的温度、釉的流动,幻化出意想不到的色泽。这丁香瓣上的黄,大抵也是自然的一场小小“窑变”吧,是阳光与花期私下商量好的秘密。
所以啊,“丁香婷婷黄”,说的或许根本不是一种确切的颜色,而是一种状态,一种感觉。是事物发展到某个恰到好处的阶段,所呈现出的那种复杂美感。它不纯粹,因为纯粹有时意味着简单;它有点模糊,因为模糊里头才藏着想象的空间。就像我们看人,年少时总觉得非黑即白,等到阅历深了,才懂得欣赏那些处在中间地带的光泽——那点世故里的天真,强悍背后的温柔,不也正是人性里的一种“婷婷黄”么?
这种美,往往需要一点耐心和细心才能发现。走马观花的人,只记得一片紫雾;只有肯停下来,和它静静待上一会儿的人,才能捕捉到那抹悄然过渡的、温柔的黄。这大概也是生活给我们的某种暗示。太追求鲜明和刺激,反而容易错过这些细微的、动人的层次。层次感这东西,藏在花瓣的边际,藏在话音的末尾,藏在一个人笑容将收未收的瞬间。
自那以后,我再看到开得正好的丁香,总会多看几眼,寻找那抹“黄”。它有时明显,有时隐约。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儿,像一个安静的句读,标在春天这篇华章的中间。这五个字,就这么成了我心底一个私密的、对于审美的注脚。它提醒我,别只盯着最抢眼的部分,那些边缘的、过渡的、看似即将逝去的,往往藏着更耐人寻味的复杂美感。你说,这算不算是从一株花里,读出了一点人生的况味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