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翁添得死去活来的
被翁添得死去活来的
我认识老翁那会儿，他还是个挺精神的小老头。退休前在厂里管仓库，手脚麻利，账目清楚，人人夸他。退休后头两年，他也闲不住，不是侍弄阳台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，就是背着双手在小区里转悠，看人下棋能看一整天。我们都觉得，这老头，怕是就这么清闲下去了。
可谁知道，自打他孙子教会他用智能手机，老翁就像变了个人。用他老伴的话说，是“魂儿被那小方盒子勾走了”。起初也就是看看新闻，听听戏。后来，不得了了。他开始迷上了看各种“养生秘笈”“历史揭秘”。饭桌上，筷子一放，他能给你从头讲到尾，从朱元璋的相貌扯到隔壁菜市场的黄瓜打了激素，说得有鼻子有眼，眼睛瞪得跟发现新大陆似的。
老伴说他两句，他脖子一梗：“你懂什么？这都是专家说的！网上白纸黑字写着呢！”那股子认真劲，比当年在仓库对账时还足。可那些“知识”吧，就像一锅乱炖，啥都有，味道却怪得很。今天说喝绿豆汤治百病，明天讲手机辐射能致癌，后天又神秘兮兮地说某个历史人物其实是我们小区哪条街的祖先。真真假假，虚虚实实，把他脑子里那点原本清晰的账本，搅和成了一团浆糊。
这还不是最要命的。最要命的是，老翁觉得自己“学富五车”了，开始“指导”我们的生活。见我爱熬夜写点东西，他立马转发十几条“熬夜的十大恐怖后果”，配着那些吓人的图片，一天发叁遍。我姐给孩子报个兴趣班，他能搬出一套“快乐教育”的理论，说这都是“智商税”，把姐姐气得直哭。家里要买个新电视，他能研究半个月，对比几十个“内行人才知道”的参数和“惊天黑幕”，最后全家都快疯了，电视还没选下来。
老伴气得直抹眼泪：“这日子没法过了！你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添补得，人都魔怔了！”老翁自己呢？他觉得委屈，觉得孤独，觉得全家就他一个明白人，其他人都在“沉睡”。他越来越沉默，除了转发文章，不太爱跟我们说话了，整天就抱着手机，眼神直勾勾的，嘴里念念有词。那精气神，眼看着就垮了下去，真有点“死去活来”的架势——旧的、踏实的那个老翁好像渐渐“死”去了，眼前这个被海量信息填充、变得偏执易怒的老翁，让我们既熟悉又陌生。
转机出现在一个周末。小孙子来玩，缠着爷爷讲他过去在厂里的故事。老翁起初还不情愿，眼睛瞟着手机。孩子摇他胳膊：“爷爷，手机里的故事都是别人编的，你仓库里那些事儿，才是真的呀！”
老翁愣了一下，放下手机，眼神慢慢活泛起来。他清了清嗓子，从怎么防潮防鼠，讲到怎么一眼看出零件的好坏，又讲到当年和工友们怎么齐心协力解决难题。他讲得眉飞色舞，手还比划着，那些细节，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事，带着机油味儿和汗味儿，从记忆深处汩汩地冒出来。小孙子听得入迷，我们也听得入了神。那一刻，那个精明、踏实、有故事的老翁，好像又回来了。
打那以后，老翁好像有点开窍了。手机还看，但不再那么痴迷。他开始整理自己过去的照片和奖状，还让我帮他把仓库管理的那些老经验、土办法记下来。他说：“琢磨了半天，发现我自己这大半辈子攒下的东西，虽然土，但管用，实在。”他重新拾掇起阳台，不再看那些玄乎的“养花奇招”，就按老法子来，花反而开好了。
现在想想，“被翁添得死去活来”，这个“添”字，真是绝了。那些无穷无尽、真伪难辨的信息，一股脑地“添”进来，塞满了他的时间和脑子，差点把原本那个鲜活的人给“添”没了。好在，生活本身，那些扎实的经历、真切的情感，有着更强大的力量。它们像一块压舱石，让他在信息的浪潮里，终于晃悠着，慢慢找回了自己的重心。老翁的故事让我明白，有些“得到”，搞不好是另一种“失去”；而找回自己，比装满自己，或许更重要，也更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