茜摘染
茜摘染
老城区的巷子深处,藏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,玻璃门上就贴着叁个字——“茜摘染”。头一回路过,我愣是没念明白。茜?是那种能染出暗红色的草根吗?摘,是采摘?染,自然是染色了。这名字,透着一股子手工和古旧的味道,跟现在满大街的“时尚造型”“炫彩沙龙”比起来,像个从旧书里走出来的词儿。
推门进去,没有扑鼻的化学药水味,反倒有股淡淡的、类似草叶的清气。店主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,大家都叫她陈姐。店里就她一个人,慢悠悠的,也不急着招呼你。她正用个小石臼,捣着什么深紫红色的块茎,旁边瓷碗里泡着些指甲花似的花瓣。
“来啦?坐会儿,我这锅‘茜草膏’快熬好了。”她头也没抬,语气就像跟老街坊打招呼。我这才注意到,她手边的小电炉上,坐着个小小的陶罐,咕嘟咕嘟冒着热气,那颜色,红得沉静又温润。
我好奇,问她现在谁还用这个染头发。她笑了笑,手里的活儿不停:“年轻人图快,那种化学染膏,半小时就上色,亮得晃眼。我这个啊,得慢火熬,染一次,要坐在我这儿叁四个钟头,还得反复染几次,颜色才吃得透,才牢靠。”她指了指墙上几张老照片,里头的人头发都是那种很扎实的、有光泽的深红或栗色,不像店里染出来的,倒像自己长出来的。
“这‘茜摘染’的手艺,是我姥姥传下来的。茜草根摘来,晒干,配着些别的花草,慢慢熬出颜色。摘的时辰,熬的火候,都有讲究。”她舀起一点膏体,轻轻捻开,“你看这颜色,是不是觉得有点‘钝’?不扎眼,对吧?但它衬人,尤其是咱们的肤色,显气色,又不怕新长出来的头发茬儿有一截明显的分界线,它褪色也是慢慢的,越来越柔和。”
我忽然就懂了这“摘染”二字的份量。那不只是摘下植物,更是摘下了一段需要耐心等待的时光,把它慢慢染进发丝里。这跟现在什么都求“立等可取”的劲儿,完全反着来。这里头有种“手工的诚意”,是时间一层层迭上去的,骗不了人。
陈姐给我看她记录的小本子,上面不是客人的名字,而是日期、用的材料批次,和染出的颜色细微差别。“春天摘的茜草根,和秋后的,染出来红调子不一样。心情放松时坐着染,和赶时间焦躁时染,头发吃色的程度好像也不同呢,你说怪不怪?”她说这话时,眼神里有种笃定的光。
那天,我终究没染头发,但我预约了下一次。走出店门,回头再看那“茜摘染”的招牌,觉得它不只是一个店名,更像一种态度。在这快得让人心慌的世界里,偏偏有人守着一种“慢”。这种慢,不是落后,是把一件事,安心做到透,做到有生命痕迹的地步。那种从植物根茎里缓缓释放出来的颜色,或许比任何时髦的色号,都更懂得如何与一个人长久地相处。它要的,是你付出时间,然后它还你一份经得起琢磨的、妥帖的美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