肉搏团
肉搏团
老张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,嘴里骂骂咧咧。客厅里,他儿子小伟正戴着耳机,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老张凑近一看,屏幕上光影乱闪,几个小人正打成一团。“又玩这打打杀杀的游戏!”老张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。
他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,哪有这些玩意儿。厂里篮球赛,为抢一个篮板,他能和隔壁车间的壮汉撞得人仰马翻,胳膊肘青一块紫一块,下来还能勾肩搭背喝瓶汽水。那叫一个痛快,汗是实实在在淌的,劲儿是结结实实使的。可现在呢?儿子整天对着块发光的板子较劲,身子骨像豆芽菜,朋友也只在“线上”。老张心里憋得慌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,一种活生生的、带着汗味和热气的东西。
这念头像颗种子,在他心里发了芽。周末,他在老工友群里发了条语音:“哥几个,多久没活动筋骨了?下个礼拜天,老体育场,敢不敢来点‘真格的’?”信息刚发出去,群里就炸了锅。有人回“老胳膊老腿了,别折腾了”,也有人起哄“怕你不是?谁怂谁请客”。七嘴八舌,最后竟真凑了十来个人。
礼拜天,体育场角落。气氛有点微妙,没有游戏里的炫酷音效,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。老张带了个洗得发白的旧篮球。“规矩简单,”他拍拍球,“半场,四对四,但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。允许合理身体对抗,就像咱们当年在厂队那样。”他特意加重了“身体对抗”这几个字。大伙儿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眼里都有点跃跃欲试的光。
比赛一开始,还有点放不开。几个回合下来,味道就变了。老李为了断球,一个侧扑,虽然没碰到球,却把老王撞了个趔趄。老王也不恼,爬起来嘿嘿一笑:“行啊老李,劲头还在!”下一个回合,他背身单打,结结实实地顶了回去。场上的呼吸声重了,脚步声实了,球砸在地上的“砰砰”声,肌肉碰撞的闷响,夹杂着几句笑骂,在空气里混成一团。
没有精细的战术,没什么叁分远投,就是最简单的挡拆、突破、卡位。抢篮板时,好几双手同时伸向天空,胳膊绞在一起,谁也不让谁。进了球,也不只是击掌,常常是兴奋地往对方胸口捶一拳。汗珠子甩在地上,很快洇开一小片。老张在一次上篮后落地不稳,脚下一滑,旁边的老赵眼疾手快,一把将他拽住,两人都跌坐在地上,喘着粗气大笑起来。
那一刻,老张忽然明白了自己寻找的是什么。就是一种最原始的、人与人的直接碰撞与关照。不是在虚拟世界里操控角色释放技能,而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力量、平衡、冲击,甚至是对手的分量。在真实的物理接触里,有一种奇特的信任在滋生——你知道对方会使劲,但不会使坏;碰撞可能很疼,但背后没有恶意。这种“身体对抗”,对抗的仿佛是日渐僵硬的生活本身,撞开的是隔在人与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膜。
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。一群中年男人瘫坐在场边,浑身湿透,像从水里捞出来,有人揉着酸痛的腰,有人查看膝盖上不知何时擦出的红痕。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,脸上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疲惫。他们聊的不再是孩子成绩和房价,而是刚才哪个球没传好,哪个防守该再硬一点。
小伟不知何时来了,站在场边看了很久。回家路上,他忽然对老张说:“爸,你们那篮球…看着挺带劲。”老张抹了把脸上的汗盐,笑了笑,没说话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,像汗一样,必须流出来,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活着。那个周末的下午,他们这群老男孩,用一场笨拙又真诚的“肉搏”,短暂地赢回了一点什么。这或许就是“肉搏团”最初的意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