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狱力王
监狱力王
老李头盘腿坐在水泥地上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。他眼睛半闭着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。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四方天地里的第十七个年头了。外头的人提起这座监狱，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敬畏，好像这里头关着的不是人，而是一群困兽。可老李头心里门儿清，真正的“力”，从来不是看谁拳头硬。
新来的那个大块头，外号叫“铁塔”，就是不明白这个理儿。刚进来叁天，已经撂倒了两个找茬的老油子。他浑身腱子肉，走路带风，看人眼神都往下斜。放风的时候，他晃到老李头跟前，嗓门跟破锣似的：“老头，听说你在这儿年头最久？混得也不咋样嘛。”旁边几个人缩了缩脖子，等着看热闹。
老李头眼皮都没抬，只慢悠悠说了句：“力气嘛，使完了就没了。可日子，得一天天过。”铁塔啐了一口，觉得这老头装神弄鬼，没劲，晃着膀子走了。老李头这才睁开眼，望着那堵高墙顶上窄窄的一片天。他想起自己刚进来那会儿，也是个炮仗脾气，一点就着。那时候觉得，在这儿，你软一寸，别人就敢压你一尺。拼了命地练块头，争凶斗狠，就为了抢那所谓的“地位”。结果呢？身上添了无数伤疤，关不完的禁闭，刑期还因为打架加了又加。
真正的转折，是有一年冬天。同监舍有个瘦小的年轻人，叫小斌，家里穷，没人寄东西，冻得嘴唇发紫。老李头那天刚收到家人省吃俭用寄来的一件厚棉背心。他看了小斌一晚上，第二天早上，一声不吭把背心扔到了小斌铺上。小斌愣住了，眼眶有点红。打那以后，监舍里没人再找小斌麻烦。很奇怪，也没人因为这事觉得老李头“软”了。反而，几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，开始叫他一声“李哥”。
这地方，缺吃少穿，缺自由，最缺的，其实是点人味儿。老李头慢慢悟了，在这里称王称霸，靠的不是你能打趴下多少人。那种靠暴力维持的“权力”，像沙堆的城堡，来阵风就垮。真正的“掌控力”，是一种更沉的东西。比如，你能不能在规则之内，让自己和别人都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；你能不能在最压抑的环境里，守住心里那条线，知道自己还是个人，不是野兽。
去年，监狱搞了个识字班，没几个人报名。老李头去了，还拉着几个犹豫的年轻人一起。他说：“脑子空着，比肚子空着更难受。”现在，偶尔能听到有人捧着家信，结结巴巴地念，念完了，脸上有那么一点点光。这光，比放倒十个对手都让人踏实。
那天下午，车间里出了点事。铁塔因为工位安排，跟管教顶上了，脖子青筋暴起，拳头攥得咯咯响，眼看就要闯祸。周围人都躲远了。老李头放下手里的活，走过去，没拦铁塔，只是站到他旁边，对着管教说了句：“报告，他这几天胃疼得厉害，上火，能不能让我跟他换个工位？我那边顺手。”话说得平平静静，给两边都递了个台阶。管教盯了老李头几秒，哼了一声，算是默许。铁塔那股绷着的蛮劲，一下子泄了，有点茫然地看着老李头。
晚上，铁塔磨磨蹭蹭蹭到老李头床边，憋了半天，挤出一句：“白天…谢了。”老李头“嗯”了一声，过了会儿，像是自言自语：“墙已经够硬了，人就不用再那么硬了。在这儿，活得久，才算赢。”
放风的哨声又响了。铁塔跟着人群往外走，这次没往人堆里挤，倒是学着老李头的样子，找了块墙根，抬头看了看天。老李头知道，铁塔还没全懂。但种子埋下了，能不能长出来，得看他自己。在这高墙之内，真正的“力王”，斗的不是人，是日子，是绝望，是心里头那头随时可能咆哮的野兽。那是一种沉默的、持久的内在力量，它不显山不露水，却能让一个人，就算在深渊里，也能直着腰板，看见头顶那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