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把插逼
几把插逼
老张蹲在自家院子的门槛上，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。他盯着墙角那把豁了口的铁锹，还有边上几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锄头、耙子，乱七八糟地插在松软的泥地里。这场景他看了几十年，今天不知怎的，心里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。
“几把家伙，插在土里逼着它干活。”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，自己都觉得有点糙，可又意外地贴切。这些农具，不就是这样吗？铁打的身子，木头的把，被一双手抡着，插进大地，逼着土地交出粮食，也逼着人自己，日复一日地弯下腰去。
他想起父亲的话。父亲是个闷葫芦，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话，好像都用在训斥土地和农具上了。老张还记得，那年他第一次学犁地，歪歪扭扭，父亲一把夺过犁耙，粗声粗气地说：“家伙不是这么使的！你得顺着它的劲儿，也得顺着地的劲儿。不是你把地‘逼’出垄来，是地‘容’你划开一道口子。”那时候他不懂，只觉得父亲在说玄乎话。
现在他有点明白了。这几把插在泥里的农具，看着是人在使唤它们，可何尝不是土地通过这些铁器，在磨着人的手掌、压着人的腰杆、定着人的性子呢？那把豁口的铁锹，是前年挖老树根时崩的，当时他火冒叁丈，觉得家伙事不顶用。可后来磨了磨，照样使。土地用它自己的方式——一块顽石、一段老根——给铁器也给人，留下了印记。
这像极了过日子。生活不就是一片无边的地吗？我们手里那“几把”家伙，可能是手艺、是力气、是认死理的倔强，或者就是一张能说的嘴、一颗能琢磨的心。我们总想着，抡起这些“家伙”，狠狠地插进生活的硬土里，逼它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：更多的收成、更顺的路、更亮的明天。
但往往，一锹下去，碰到的是碎石。一锄头抡圆了，刨开的可能只是浮土，底下还是板结的硬块。这时候人容易来气，觉得是“家伙”不顺手，或是“地”太欺生。老张年轻时也这样，跟天赌气，跟地较劲，跟自己过不去，总想着一股蛮力“插”到底，“逼”出个结果。
后来岁数长了，手掌的老茧厚了，他慢慢咂摸出点别的滋味。土地有土地的脾气，它有湿润松软的时候，也有干旱板结的时候。聪明的农人，不是时时刻刻都拿着最锋利的家伙去硬“插”。得看天时，得察地情。该用犁深耕的时候不含糊，该用耙细整的时候不毛躁。有时候，甚至需要让地“歇口气”，让那些“家伙”也静静地插在一边，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对话，一种对峙后的和解。
老张站起身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，走到那堆农具前。他伸手，不是去拔它们，而是摸了摸那把最老的锄头木柄，光滑油亮，那是汗水和时间共同打磨出来的。他突然觉得，人和土地，人和生活，人和自己那“几把”赖以生存的“家伙”，从来不是简单的“插”与“被插”、“逼”与“被逼”的关系。
那更像是一种相互的嵌入，一种缓慢的磨合。你向生活施加力量，生活也以它的质地和阻力，塑造着你的力道、角度和耐心。每一次“插入”，都是一次试探和了解；每一次看似是你在“逼迫”对象，实际上对象也在“规定”着你的方式与极限。
院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，那几把插在泥地里的农具，影子也长长地投在地上，像是土地生长出来的黑色枝桠。老张心想，明天该用哪一把，去应对哪一块地，心里似乎有了点谱，又似乎没有。但至少，他看着这些沉默的伙伴，心里头那股被硌着的感觉，渐渐平复了下去。他知道，明天它们会被拔出来，沾上新的泥土，而土地，也会留下新的、熟悉的痕迹。